赵熙行一愣,眨巴眨巴眼:“他?怎么会是……他?”
“怎么不能是他!就是他!只会是他!”赵熙彻瞬时敛了笑,像只小斗鸡般涨红了脸。
“罢了。以后这种事,不许再有了。记得,在这座帝宫中,先是君臣,再有兄弟。”赵熙行留下一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原地就剩下了赵熙彻一人,伫立在汉白玉高台上,暮色沉沉合拢,将他的身影湮没在黑暗里。
而这厢,赵胤回了上书房,扶在玉案上,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滚,和方才金銮殿上一言九鼎的天子完全两样。
宫人都被屏退,连来问安的继后也被请了回去。偌大的金阙就剩下了赵胤一个人。
微微伛偻的背,发白的唇,满头的虚汗,和一个年过半百的长辈并无两样。
他手中攥着一张罗帕,上面殷红的一痕血,触目惊心。
“陛下,压不住了。”一双手拿走那张血帕,担忧道,“以前草民开药压着,但治标不治本,这么些年来,连药也不管用了。”
“有那么严重么,这几年不是好好的么。”赵胤看向说话的男子,“孙橹,孙郎中。”
孙橹摇摇头,叹气:“洛氏大案,五年啊,整整五年,您每一晚都要服用曼陀罗才能入睡。虽然量不多,但日积月累,肺腑里早就埋下了隐患。”
顿了顿,孙橹很熟练的将罗帕扔进火塘里,火苗一卷,顷刻就化了灰烬。
“陛下,洛氏大案结束后那几年,草民用药帮你调理,但里子都坏了的东西,华佗在世也无法根治,不过是压着,让它尽量晚一点爆发。但如今,压不住了。”
赵胤扶着胸口,虚弱的喘着气,脸色却还算平静,只有一丝遗憾。
“朕造下的孽,总得自己偿。一切东西都有代价,哪怕贵为天子,也无法逃脱。”
孙橹深深的看着赵胤,眸色微晃:“那五年,天下人都说,是右相最风光的日子,从无人知名到权倾天下,走上九州的最高点……然而事实是,那五年,是您最痛苦的日子吧,痛苦到,要每晚服用曼陀罗才能入睡。”
赵胤自嘲的笑笑:“……夫子说,不要手软,他会很高兴看到我,踏过血和尸骨,换来无上的权势……夫子说,我和二郎,都是他最骄傲的学生……”
顿了顿,他捂住了眼,看不清他神情,尊贵无比的明黄衫子,竟在那一刻,落寞无比:“那五年啊,有人失去了老师,有人失去了同窗,有人失去了手足,有人失去了知交……”
“您却同时失去了老师,同窗,手足,知交。”
孙橹接了赵胤的话,眸底晕开一片浸凉。
“是啊,泪,只能在晚上无人看见时流,太阳升起来时,刀还要继续落下……夫子啊,学生赔了一生去懂了,何谓王道的规矩。”赵胤的额头又剧痛起来。
那是成千上万次的叩首,骨头都碎了,鲜血和泪,将他湮没过。
那个国子监的夫子,果然没说错,他会走过一段天下人以为是光辉璀璨,却于他,是无尽暗夜的日子。
他走过来了。
然后,就剩下了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