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凰坐在云里,随风悠悠飘到了永崇坊华阳观的上空,在心里暗忖道:遥望这座观里,的确有紫气氤氲,何时来了这样一位高人?
就在她沉吟之时,此刻正趴在榻上一边吃着蜜饯杂拌儿,一边逗着小狐狸的永道士也同样一凛神,山花烂漫地咯咯笑起来:“哟,还真来了一只像模像样的,我得出去会会。小狐狐,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啊……”
说罢他将手指一弹,飞鸾脖子上的项圈便瞬间闪出道道金光,将她束缚得动弹不得。
永道士洋洋自得地为自己铺开一朵祥云,盘着腿坐在云上晃晃悠悠地飞升到半空,与翠凰面对面道:“呵,一只青狐!”
翠凰顿时恼怒地蹙起眉,很讨厌眼前这个可以轻易识破她原形的家伙:“飞鸾是不是在你这里?”
“飞鸾?”永道士一抬眉,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那只小狐狐吧?对啊,我留她在华阳观里作客,嘿嘿,天天有鱼吃哦……”
翠凰素来清心寡欲,最恨永道士这样疯疯癫癫的人,于是索性一咬牙,从手心中幻出了一对鸳鸯剑。永道士见翠凰亮出法宝,不禁面色古怪地嘿嘿一笑,捏起手指啪地一弹,就见云空中哗地一声泻下一道白练,竟直直垂落在永道士的面前。
那道白练似绢绸一般轻透,却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静止不动,唯有两侧流云不断地飞散,使它看上去像一根直刺进云霄的砥柱。翠凰一见到永道士的法宝,心中便暗暗震惊——须知法宝越是大张旗鼓花里胡哨,就越消耗法力,永道士这条白练先不论审美趣味的好坏,倒确实显出了他深厚到可怕的功力。
区区一座华阳观,不该容得下他这只龙虎。翠凰知道自己这次惹上了麻烦,此刻却骑虎难下,只能攥紧了手中的宝剑:“你的确是个高人,这点倒出乎我的意料。”
“那是,”只见永道士扬起鹤氅,恬不知耻地自报家门,“我是终南山上的高人,轻易不出山的。”
翠凰一怔,还没想到该怎样回话,这时只听永道士呼哨一声,那道静止的白练竟突然像活起来一样,直直朝她刺来。翠凰一惊,立刻驾云躲过白练的袭击,不料那道白练竟在空中遽然逆转,电光一般斜飞过翠凰的身侧,又像浸了水的布匹一样有力,狠狠地向她抽来。
翠凰躲闪不及,瞬间便吃了那白练凌厉的一记,五脏六腑都险些被震出血来。这时那道白练拦住翠凰的腰,竟像蛇一般绕着她转了几圈,狠狠勒住她的身子,不断地收紧。翠凰咬着牙仗剑一划,唰地一声将那白练划断,只觉得身上束缚一松,一段白练便像死蛇一般从她身上滑脱,轻飘飘地消失在空气中。
乍获自由的翠凰不敢怠慢,急忙驾云退开几丈,望着那白练轻启朱唇,吹出了一道烈火。飞动中的白练遇火不燃,于是烈火又倏然变作几十把明晃晃的柳叶刀,扎进白练里嚓嚓划动。不料被扯得四分五裂的白练瞬间又向外伸展了几十丈,照旧灵蛇一般朝翠凰袭来。
翠凰立刻掐指念诀,瞬间将自己分作三人,只见白练唰一声缠住了其中一人,不料被缠住的那个翠凰,竟在下一刻变成了一枚急速转动的发簪,像卷轴一样将那道白练卷了起来,迅速地收回了云霄。
“嘿,你这小姑娘,修炼得倒不错。”永道士由衷地称赞,跟着却响指一弹,又从空中泻下了数十道白练。瞬间只见苍穹仿佛被人戳漏般挂下了几十道银瀑,下一刻那些银瀑又化为长蛇,分头袭向了翠凰的各个□。
这时一旁的永道士仿佛置身事外似的,好整以暇地躺在云头上,等着将翠凰轻松擒拿。不料一不留神,刚刚还在他视野内的翠凰竟然又消失了。于是他撅起嘴,漆黑的瞳仁里微微闪着金光,却遍寻不见翠凰的踪迹。
“咦?”永道士不信邪,立刻坐起身四下张望,许久后才灵机一动,低头拨开身下的祥云,果然在云中发现了一只悄然藏匿的燕子,“嘿,你倒机灵。”
于是他伸指一弹,这时那云中燕便像被弹丸击中一般,化作一根银针直直落向地面。永道士慌忙眯起眼睛,驾着云向那根银针追去,却无法在午后明亮的天空里捕捉到那根细如牛毛的针。最后他好容易看见一丝若有似无的银光,却又在追到华阳观的屋顶上时,眼睁睁看着那道银光一闪而逝。
“哎?”永道士惊叹一声,趴在瓦上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只得疑惑地喃喃自语道,“明明已经追到这里,没道理啊……”
这时他目光一动,就看见一滴露水正缓缓地滑下屋檐,盛夏炽热的阳光照射在那滴露水上,让它晶莹剔透得像一颗水晶珠。永道士唇角一翘,立刻纵身扑了上去,弓成斗状的手掌差一点就能扑住那露珠,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那滴露水咚一声落在地上,跟着便缓缓渗入了青苔之中。永道士很不甘心地滑下屋檐,双脚搭在瓦檐上如金钩倒挂,头冲下晃晃悠悠地盯着地面,嘟起嘴轻嗤了一声:“哼,遁地逃走了吗?真不好玩……”
然而就在他百无聊赖之际,只听对面厢房中竟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在他耳边爆竹般炸响:“师叔!你在干什么?!”
“哎?!”永道士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慌忙转动眼珠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正对着他的脸三尺开外,半掩的窗牖中竟泄露出万丈春光——厢房中全臻颖正捧着道袍挡在胸前,□的双肩和胳膊像雪一样白,让套在她藕臂上的翡翠条脱,绿得深翠欲滴、摄人心魄。
“咦,贤侄,你这是要准备沐浴,还是在纳凉呀?”永道士顿时涎皮赖脸地笑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
“师叔!”好容易才回过魂的全臻颖恼羞成怒,俏脸一阵白一阵红,气冲冲地跺着脚走到窗边,“师叔!你要是再这样放肆,我可要向公主告状了!”
“好呀好呀,你去告,我一定对你负责,把你带回终南山……”永道士还没说完,就见全臻颖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起手将窗牖重重地一关。
永道士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又笑起来,悻悻摸了摸鼻子。
第三十三章 傀儡
翠凰一路忍着伤痛,勉强飞回了兴庆宫。
当她借着一阵南风潜入花萼楼,便像一只精疲力竭的飞蛾,扑一声跌在地上;而此时还了魂的杜秋娘,却正摇着罗扇,倚在楼边发怔。
花无欢则侍立在杜秋娘的身后,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无欢,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我整个人总是昏昏沉沉的。往往一睡便是一个白天,倒是夜里还算清醒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