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白露园的阿檀心里越琢磨越不是滋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到少爷那里去恶人先告状。他一口气跑进苻长卿住的澄锦园,放了鸽子甩下鞋子登堂入室,寻见正在埋头写字的苻长卿,蹑手蹑脚跪在席上磕了个头:“少爷,阿檀有事要对您说。”
苻长卿执着笔抬起头来,挑着眉问:“什么事?”
“您知道吗?”阿檀膝行了两步,凑到苻长卿案前道,“当初在荥阳讹我们钱的人,就是安姬。”
苻长卿皱起眉:“什么讹我们的人?”
“就是撞我们车子的,骗走少爷您一贯钱,当时您还叫我抽她十鞭子呢!”阿檀指了指自己额角,“少爷还记得吗?您还叫我抽一鞭子在她脸上。”
苻长卿目光一动,显然已回想起来。阿檀一向会看自家公子的脸色,于是略带点得意地撒娇道:“少爷您看,她就是那么样一个人,您还宠着她做什么?她连字都不识……”
苻长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从一旁抽出一张纸来,想也不想地写下一道题,丢在阿檀面前:“很好,既然你有满腹经纶,没解出这道题之前,都别来见我。”
阿檀顿时傻眼,拾起题目一看,立刻哭丧着脸道:“少爷?!您是一辈子都不想见我了嘛……”
苻长卿冷笑着瞥他一眼,吓得阿檀立刻落荒而逃。他望着自己书童的背影沉吟了片刻,从案头信札中抽出很久以前收到的密报,这一次再看却是另一番心情:“荥阳县钱谷师爷安眉,来历不明,仅可查此人于九月初现身荥阳县,以一贯钱购得〈地藏经〉一百卷……”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已结缘。
苻长卿目光微动,唇边弯出一抹笑意,心下却是隐隐作痛。这时正巧安眉也拿着信寻了来,在半开的窗牖下探头探脑:“哎?大人您还在忙么?”
“什么事?”他抬起双眼,收起密报轻声问。
“没事,就是想请您念念信。”安眉赧然道,“我还有好几个字不认识……”
“好,你过来。”苻长卿看着安眉欢欢喜喜来到他面前,于是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他不慌念信,而是径自伸手抚开安眉的鬓发,在她额角寻找到一道淡淡的伤痕,避开她怔忡不解的目光,轻轻落下一吻。
第三十四章
“啪”一声,一匹鲜红的绫罗被掷在安眉面前,她静静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两位不速之客。
这一次冯栗二姬好歹是脱了鞋,穿着素白罗袜一路趾高气昂地踏进堂来,在安眉面前提了裙子簌簌坐下。
“你不是心灵手巧嘛!”冯令媛挑衅地看着安眉,将那匹鲜红的绫罗拉扯开,“我们一起做些女红,如何?用它剪些窗花来,过阵子在苻府可要派上大用场呢。”
“剪什么花样?”安眉听了这话,摸不清冯栗二姬的来意,却还是和气地找出个针线笸箩来。
“当然是鸳鸯双喜纹样,”栗弥香柔声道,与冯令媛相视一笑,“你难道还不知道,苻府马上就要有喜事临门了?”
“鸳鸯双喜……是什么人要成亲了么?”安眉话一出口,又立刻沉默下来。
“正是你我的夫君苻大人,要娶高平郗氏的琼琚姑娘做正室呢。”冯令媛一双杏眼时刻紧盯着安眉,想在她脸上找到些悲色。
不料安眉听了这话却只是点点头,径自从笸箩里拿出剪子在料子上比划:“哦,要剪多少幅?大概要多大的?”
她不为所动的安分模样令冯栗二姬相当不满,栗姬挑挑眉没开腔,冯姬则盯着安眉凉薄一笑:“你倒沉着。”
“大人娶夫人这样的喜事,当然应该出力。”安眉低着头淡淡道,手下已开始利落地裁剪。冯姬与栗姬面面相觑,不明白安眉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只见她喀嚓喀嚓不停落剪,偶尔剪刀使得不够利索,她便蹙着眉默不作声的用手撕扯,轻脆的裂帛声听得让人揪心不已。
压抑的气氛让原本想找碴的两人越坐越不自在,最后实在待不住,才起身悻悻离开。安眉对她俩始终不理不睬,只顾低着头与手里的剪刀较劲,一口气接连剪了三四幅,眼泪才悄悄掉出来。
这一晚苻长卿带着仆人上白露园来,入室后不期然看见堆在笸箩里的红喜字,一双眉立刻皱起来:“府里婢女有得是,轮不到你做这些事。”
“大人您娶妻是喜事,我添些力,也是份内事。”安眉在灯下望着苻长卿,绞着手指回答。
苻长卿听了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一双墨黑的眼珠子斜睨着安眉,冷笑道:“我娶妻,有你什么份内事?”
“大人,”安眉低下头,闷闷地揉着自己裙裾,“我不能给您添麻烦。”
这一句话令苻长卿心软,也令他丧气,他宽去外袍踞坐在安眉身边,轻声道:“是啊,你不能给我添麻烦,也不能为我拈酸吃醋,所以我也不该多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即使知道了也是徒劳,可是,还是想知道。
安眉闻言,乖顺地偎在苻长卿怀里,一只手摩弄着裙间的玉佩:“大人不是教我凡事撑着些,好让您别太累么?我仔细想过了,今后无论要我吃什么苦,我都不会给您添麻烦。我没才学、出身又不体面,如今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苻长卿搂着安眉淡淡一笑,心头隐隐觉得有什么在无形中一路陷落,虽然不安却无力挽回。
五月初对苻府来说,除了要过端午佳节,还有一件喜事——五月初二是苻公的五十大寿,因此早在四月,苻府上上下下便开始布置起来。虽然牡丹花期将尽,苻长卿却早早修书送往洛阳的士族豪门,从各府借调来的牡丹王被移栽进苻府的花圃,一时间姹紫嫣红蔚如云海。
这一日清早,洛阳城门刚一打开,一匹骏马便像离弦之箭一般冲进了巍峨的洛阳城。但看马上金环压辔、玉嵌银鞍,马鞍后还系着一副鼓鼓囊囊的彩绣褡裢,风尘仆仆的骑手一路打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