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你还好意思给我找理由,真是竖子不肖!”苻公见儿子仍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地臭模样,气得忍不住拍着几案怒吼道,“苻府这次随你出行的这么多人,还有高管家,他跟了我多少年……你倒好,闯下弥天大祸就自己一个人逃回来。还有跟着你回来的那个胡女,是怎么回事?刚刚我听张管家说,她原来打扮成一个少年,在我们府上住过?”
“这次孩儿能够九死一生归来,多亏她一路照顾。”苻长卿只对父亲说安眉的好处,将其他略过不谈。
苻公原本就不甚在意安眉,听了便随口说道:“嗯,那就多赏些钱帛,好生送人家回去。”
“不用,孩儿已打算将她收为侍妾。”
苻公手中茶碗一松,浅绿色的末茶羹顿时噗通一声泼了满席,他顾不得自己瞬间的失态,只是怔怔抬起头睁大眼睛盯住苻长卿,低沉的嗓音颤颤巍巍从喉咙里挤出来:“你要将一个胡女收为侍妾?你说你和谈失败全员覆没,一路灰头土脸地从突厥爬回来,连罪都还没到圣上那里请,你就先惦念着美色纳了个胡女做侍妾?”
“对。”
“苻长卿——老夫我恭贺您大喜啊!”苻公勃然大怒,起身一脚踢翻几案上丁零当啷的茶具,转身直直往堂外走,一路走一路火气冲天地大喊道,“周管家!去拿荆条来!什么腿伤罚不得,今天我打也要将他打死了……”
……
安眉孤零零一人坐在白露园的客堂里,半天也没个人前来照顾,她有些局促地打量四周,仍是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住过这样华丽的院落。
此时春暖花开,庭院里开满了一丛丛金灿灿的棣棠花,让人不觉就忘记了阴霾的天色,心情也开始轻快起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安眉这时舒展开眉头,刚想起身自己往内室看看,却没料到庭院里忽然闯入两个不速之客。
那是两位非常美丽的女子,绿鬓金钗、锦衣鲜明,艳若桃李的脸上却盛满怒意。她们刚走到堂阶下就发现了安眉,竟然不脱丝履径直登堂,居高临下地站在了安眉面前。
这时其中一人盯着安眉开口,却不是在与安眉对话:“大家议论的那个胡女就是这人吗?”
“应该就是她。”另一人这时接话,漂亮的杏眼刻毒地瞄见安眉的双手,顿时一脸鄙夷。
那双手长着茧皴着裂,粗糙得如同农妇,令美人不禁要怀疑她的苻郎是否中了什么邪,她扯扯同伴的衣袖,抬抬下巴示意道:“看她的手。”
安眉低下头,也发现自己的不堪,慌忙做了贼一般将手缩进袖子里。
“苻郎怎么会中意这么一个人?!”这时杏眼美人忿忿不平,气得都快哭了。
另一个高挑白皙些的漫不经心安慰她:“没看见她是胡姬吗?胡人都有邪术,尤其是胡姬,yín邪最甚!”
当苻长卿要收白露园的胡女做侍妾的消息传遍了苻府,最急着赶到安眉这里观望的两人当然就是苻长卿的侍妾——长着一双杏眼的是冯令媛,个子高挑的叫栗弥香。此时苻长卿正在受家法,苻府上下乱成一团,这才让她们觑机赶到白露园来;不过无论这两人如何嫉恨安眉,她们在身份上也不过就是当今天子赐给苻长卿的侍妾,所以终究奈何安眉不得。于是待两人看清安眉到底长什么模样之后,也就气哼哼地离开了。
空荡荡的白露园又剩下安眉一人,她从白天枯坐到夜晚,始终不见苻长卿来看自己,甚至连送饭送水的奴仆都不曾登门。就这样饥肠辘辘地熬到第二天清晨,安眉终于再也坐不住,壮着胆子摸到了园门外张望。此时天上正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正巧一个总角少年抱着只鸽子路过安眉面前,安眉认出那是苻长卿的书童阿檀,忙不迭讨好地招呼道:“小郎君,小郎君,苻大人呢?”
阿檀听见了安眉的呼唤,在蒙蒙细雨中偏过头看见了安眉,被他抱在怀里的鸽子正咕咕叫着,于是他冷着脸抚摸着鸽子的背羽,不耐烦地冲安眉嚷道:“少爷去上朝了,这会儿还没下来呢,你急什么?!”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远,只有鸽子在春雨中咕咕啼叫了两声,透过湿润的空气轻飘飘地传来。
安眉无可奈何,又不敢走远,于是只好回到园中继续等。稍稍淋过雨后手脚发凉,空空的肚子似乎更饿了,安眉走进内室不抱希望地四处翻了翻,想找点东西充饥。她的运气不错,很快就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包核桃,又在一只陶罐里发现了待客用的末茶。安眉跑到庭中水井旁汲了一釜水,拎进堂中刚想煮开,却在点火时发现几名家丁走进了白露园。
安眉不知家丁来意,就在她木讷地望着他们走到自己跟前时,气势汹汹的奴仆们竟然直接将安眉一拎,一言不发地拽着她往外走。安眉惊骇得不知如何是好,奴仆们怒目敌视的气焰又吓得她喊不出声来,她就这样被人一路光着脚拎出河内郡公府,丢在了苻府那两扇高阔气派的朱门外。
当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安眉面前吱呀一声阖拢,她怔怔盯着自己鼻尖前的黄铜门钉,在春雨三月天的潮湿空气里浑身发寒,茫然不知所措。
第二十四章
当苻长卿下朝归来,他所乘坐的马车从官道一路缓缓驰进苻府街——苻府街是洛阳百姓的叫法,因为苻府是这条街上标志性的大宅,时值细雨纷纷的季春时节,天气阴冷潮湿,因此街头也没几个行人。苻长卿正在车内无聊地往外张望,于是目光不经意间便瞥到一个可怜兮兮地、缩在墙根下的身影。
苻长卿在侍从的搀扶下静静走出马车,来到安眉面前。
“被赶出来多久了?”他低头看着安眉透湿的罗袜,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发髻,猜测道,“大概一个时辰?”
安眉浑身冻得瑟瑟发抖,她紧贴着墙根站起,咬着发紫的嘴唇望住苻长卿,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于是苻长卿也不开口,径自牵着她的手走到仆从撑起的罗伞下,将她拉上了自己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