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秦州始平郡扶风县,小泽村徐家报走失人口,新妇徐安氏,名眉,年十七,西域安息国人氏。成婚当日夫君徐珍被征至大兴渠,婚后言行忤逆不事姑舅,于数月前私自yín奔,至今未归。”
苻长卿饶有兴味地冷笑起来,从案头信札中抽出几日前收到的密报,两相比照着看:
“荥阳县钱谷师爷安眉,来历不明,仅可查此人于九月初现身荥阳县,以一贯钱购得〈地藏经〉一百卷,冒名孝子于毗卢寺敛财五十余贯;后买断荥阳县三家药铺所售人参,当街哗众取宠制药出售,而后贩卖假药敛财积万,经人告发,被荥阳县令缉拿审讯,于狱中贿赂县令白银二百两,得聘荥阳县钱谷师爷,期间阿谀奉迎,左右逢源,近日与大兴渠劳役往来甚频,查所见之人乃秦州始平郡扶风县小泽村人徐珍,其他无考。”
阖上两封信,苻长卿闭目沉思。
七日前在荥阳,这位已判流放的师爷竟点名要求见自己,当时他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前去,没想到见面得到的第一句话竟是:“昔日苏秦张仪同学鬼谷先生,辩说剖毫厘、变诈入无形、巧言惑正理,人主莫不倾听。苻大人,您可想听听我能说些什么?”
一个身陷囹圄蓬头垢面的人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坦白说的确令人吃惊。之前贿赂他时连话都说不清的草包,何以前后判若两人?苻长卿百思不得其解,却能够确信一件事——这样的一个人,他必须收归己用。
当今时局未稳,西北边疆的突厥和柔然,一直都是大魏的心腹之患。如今大魏的第二任皇帝刚即位六年,资质只堪守成,因此便想出了个和亲的主意,要将亲妹妹嫁到突厥去。这计划早在年初便已拟定,和亲前派往突厥谈判的使臣却迟迟没有任命,苻长卿隐隐觉得这差事会落在自己头上,而这只怕是朝中宿敌搞得鬼。毕竟他的父亲在凉州做了十几年的封疆大吏,这理由,真是比什么都好使。
前往突厥为和亲谈判,两国使臣面对面坐下,聊聊岁币、纳贡、疆域划分,再约好共同对付别的国家,连横合纵寸土必争,最后往可汗大帐里送一个大活人,真是有意思。苻长卿冷笑——他需要一个纵横家来为自己做这些事,正为此发愁时,老天就为他送来了一个安师爷。于是他用了点手段将安眉从大牢里捞出来,顺带一个人情,也应她要求放了一个叫卢焘升的师爷。
苻长卿将安眉带回了洛阳,暂时安置在苻府里做他的幕僚。结束了荥阳一案后圣上必然会有所表态,苻长卿静静等待着接下来朝中的人事更迭。不论如何,这份等待已经比先前有底气得多。真是幸甚至哉?呵呵,再幸甚至哉也不会头脑发昏。
任人或唯亲或惟贤,苻长卿当然不会贸然信任来路不明的安眉,所以他派人花了几天时间在荥阳查探安眉的身份,结果第一封信却是个有点意思的谜团。他确信自己从“秦州始平郡扶风县小泽村”这一处抽丝剥茧,派人往秦州扶风县追查安眉的身份,这个方向十分正确,然而这第二封密信还是不足以解释她身上令人匪夷所思的才能来源于何处。会和西域安息国有关么?不,断断不应该,一个女人,说到底不应该有这样的能力。
至此苻长卿决定先放一放这个疑问。他既然已确定要利用这个人,不如将计就计静观其变。
正在这时,书童阿檀又将梳着总角的脑袋探进了书房,嘻嘻一笑:“少爷,老爷请您去他那里呢!”
苻长卿闻言立即皱了皱眉,却还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第十一章
苻公在堂中正襟危坐,严肃地下拉唇角,盯着长子来到自己面前。他微咳了一声,等苻长卿行过礼坐定后才缓缓开腔道:“你知道么,最近关于任命使节赴突厥谈判一事,圣上已经拟定了人选。”
“孩儿不知。”苻长卿淡然回答,不动声色地接过婢女奉上的热茶。
苻公瞪了儿子一眼,沉声道:“蒙圣上不弃,皇恩浩荡,这重任将会安排给你。明日早朝时圣旨应该就会宣布,望你一路克已守道,不辱使命。”
“只要不是明升暗贬就好。”苻长卿垂下眼,吹了吹碗中的茶羹。
“怎么会是明升暗贬?!”苻公被这说法气得拍案大吼,“竖子不治节俭、专为奢纵,一味好逸恶劳!也不想想能往边塞邻国走一趟,是多好的历练!”
苻长卿看了一眼气哼哼的父亲,微微笑起来,放下茶碗抱歉:“是孩儿放肆了,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哼,你且好自为之罢,若是丢了苻家的脸,休怪我无情。”苻公厉声斥完,才将一卷笔记丢到儿子面前,“这是我在凉州任职时所写,里面记录了一些塞北的琐事人情,你此去要跟胡人打交道,好好看看吧。”
苻长卿弓身拾起父亲的手稿,微微沉吟了片刻,才将手稿纳入袖中,拜谢告退。
信步离开父亲所住的庭院,苻长卿半途经过一处偏院,偶然看见安眉正站在庭中摆弄一只信鸽,便皱了皱眉走上前问道:“安先生在玩鸽子?”
“呵呵,是啊,”安眉闻言笑着回过头来,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中挺直了腰,对着苻长卿吹了声口哨,“这鸽子可是个好东西,时常放它飞飞,我们人就算站在地上看着,也能跟着它游目骋怀、修身养性呐……”
苻长卿负手而立,对安眉笑着点了点头:“安先生真是妙人。苻某日日忧苦于案牍之间,竟不及足下这般通透,今日也想学学安先生,游目骋怀一番,不知安先生能否割爱?”
“这有何不可,”安眉呵呵笑起来,不料指间一动,手中信鸽竟立即扑腾飞到半空,她忙不迭惊叫起来,“哎呀呀不好不好,这鬼东西竟然飞了,大人您看……”
她故作无奈的狡黠笑容浸在明媚的阳光里,竟是分外光彩照人。
苻长卿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是仰首往空中淡淡一瞥,口中唿哨一声,径自伸手一扬,就看那见色忘义的信鸽竟然在空中转了一圈,又扑棱棱落在苻长卿手中。安眉顿时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着眼任苻长卿将鸽子收走,过了半晌方才无奈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扼腕骂道:“呜呼呜呼,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个不长眼的傻鸟,落在他手上,真是找死……”
苻长卿得意洋洋地抓着信鸽走回自己的庭院,书童阿檀看见他手里的鸽子,乐颠颠地跑上前左看右看:“哎呀少爷,这是老爷赏您的鸽子?”
苻长卿一愣,觉得这话好笑,竟唬他道:“没错,正是他赏给我炖汤补身子的。”
“哎?不是用来传递书信的?”阿檀歪着脑袋摸摸那信鸽脚上的铜环,怜惜道,“这可是一只信鸽呀。”
“呵呵,他何曾希望和我互通书信……”苻长卿嘴上说笑,目光却黯然一沉,吩咐书童道,“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