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厂“铁房子”内,无法动弹的凌雁秋虚弱地躺在稻草铺就的地上。那日被雨化田所击败,她再度醒来,发觉自身武功已废,心中悲戚,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假扮他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引出他,可是他从未出现和自己相见。如今,她希望那人永远不要知道自己的消息!
他这个人重情重义,若是知道了消息一定会赶来救自己。西厂的长公武功极好,如今她又武功尽失,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他来了怕也是凶多吉少……凌雁秋闭了闭眼睛,粗重的喘息声从干裂的嘴里发出。
这时,牢房的门被打开了。凌雁秋并不关心,她只是躺着……直到一个女人虚弱地低叫了一声……她道赵怀安重情义,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虽没了武功,侠肝义胆却是没有变的。她苦难地看了看发出声音的女人……
这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人,可是她双唇发白,显然是被吓的不清,并且她身子也是孱弱,此刻看起来像是一朵风雨中摇曳的菡萏。凌雁秋看着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又偏过了脑袋不去看她。女人倒是一直怯怯地看着凌雁秋,那眼神让凌雁秋无法忽视!凌雁秋只得再度看向她……
女人一双如小鹿般受惊不小的眼睛一对上凌雁秋的,立即蒙上了一层泪水。
“……姑娘……”她怯怯地叫了一声,然后不顾凌雁秋的冷漠,小步跑到她的身边,将身子缩成一团,抱膝坐在凌雁秋的身边。凌雁秋淡淡地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女人闻言,哽咽着道:“他们抓了我的父亲,现在又把我关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凌雁秋看她说着说着便流下了眼泪,蹙眉道:“别哭!”
女人吸了吸鼻子,倒是乖乖地擦掉了眼泪。她道:“姑娘,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对了,我叫素慧容……我……”
凌雁秋不言不语。素慧容的目光在凌雁秋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像是刚刚发现似得,惊呼道:“姑娘,你怎么受伤了?!”
马进良刚刚回到西厂,一进“铁房子”便听里面有人在吵闹。他走了进去,立在一旁的锦衣卫立即行礼:“见过大档头!”
“何时吵闹?”
上前行礼的锦衣卫指着牢房里的凌雁秋和素慧容,道:“大人,就是她们在吵!这女人非得要我们给她伤药!”
素慧容见到马进良,立即害怕地往后缩去,几乎窝到凌雁秋身上。但是,她很细心地没有弄疼凌雁秋,并且支支吾吾地马进良道:“大人,求您开开恩。这位姑娘受了好严重的伤,要是不治的话……”说到这里,她又要哭出来,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
马进良想起雨化田的吩咐,心道,既然督主吩咐过不能让凌雁秋还有用处,那便不能让她这样死掉。他对身边的锦衣卫示意一眼,那锦衣卫立即去拿伤药了。马进良心道,只不知大人说的安排来“照顾”凌雁秋的是什么人。
素慧容见他开恩,再次叩头称谢。等到伤药来了,她便兴奋地对凌雁秋道:“姑娘,快点我给你上药!”
凌雁秋淡淡地道:“不必。”与其留着一条残命拖累赵怀安,还不如……
素慧容便道:“姑娘,死生之外无大事,你这是何苦折磨自己?留着一条命,总是会有看到希望的那天的……”素慧容像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一般,最后又哽咽起来了。
凌雁秋心道,没想到她看上去柔弱,却是个坚强的人。素慧容擦了擦脸,道:“姑娘,我给你上药吧。你放心,我不会弄疼你的。”
凌雁秋轻轻叹气,看着她刚刚为了自己求药而被锦衣卫用鞭子抽伤的手背,道:“你不必叫我姑娘,我叫凌雁秋……你先给自己的手背上药吧。”
……
厂督府内,因门子来报万夫人求见,鸳鸯便忍着浑身的疼痛,在后花园里等了多时。
终于,门子带着人来了。锦绣和小贵因晓得万夫人神智不清,故而都戒备地紧紧跟着鸳鸯而立。万夫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襦裙,披着一条花开富贵色泽鲜明的披风。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一颦一笑深动明媚,至于发式竟是梳了个坠马髻,簪着一簇珍珠攒成海棠花的簪子。虽说是一身头面富贵而艳丽,却因万夫人容貌出众,非但没落了俗气,反而更加美艳逼人。想这院子,因是春初,百花未开,偏她款款而来,一如春日风景。
鸳鸯瞧她眼底眉间都带着笑,红艳的唇不由自主地弯着,显得心情极好。
“万夫人有礼。”鸳鸯对她微微福身。万夫人也还了礼,道:“万喻楼死都死了,你还叫我万夫人做什么?”
鸳鸯没料到她居然的这么直白……非但打扮穿着上显露着她此刻心情很好,连话语都不加掩饰。鸳鸯微微低首,道:“不知如何称呼?”
万夫人微微一愣,不过很快笑起来了,道:“我闺名牡丹。你叫我牡丹便是。”
鸳鸯抿唇笑道:“牡丹国色天香,你真是人如其名。”
万夫人……不、牡丹,她哈哈笑起来,道:“我也不叫你雨夫人了。你说的话儿还是一惯地讨人欢喜。”
鸳鸯清浅一笑,心道,雨化田本是不待见牡丹的,幸好牡丹来之前他已经去了西厂。
“不知牡丹日后有何打算?”鸳鸯打算开门见山,若是寒暄下去,雨化田回府了,她可没机会和牡丹仔细说话。牡丹仔细地看着鸳鸯,道:“我若说我已无处可去,来投奔鸳鸯你,你可能帮我?”
鸳鸯心道,她的处境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万喻楼一倒台,她娘家也失势了,为怕娘家再拿她做棋子,她必然不会回去娘家。另外,万喻楼的一些宿敌怕也会为难她。可牡丹又有什么错?从始至终,她都是受苦的那一个。鸳鸯正色道:“愿尽力相助。”
牡丹神色微变,忽然叹气道:“我与你相识不过数月,也只见过三次面而已。不料却是你愿意帮我。”
鸳鸯道:“只是我人微力薄,怕有负牡丹。”
牡丹轻轻地笑了起来,道:“我又岂能都赖你相助?你的处境我也不是不知的。但凡你有这般心思,已是极好。”她沉吟一会儿,忽然又道:“鸳鸯,我且问你,万喻楼之死,雨公公可是知道真正的原因了?”
鸳鸯微微蹙眉,道:“大人是事后才知道的。牡丹你……也是胆大。”
牡丹微微一愣,最后道:“也都是天意。我本来在万喻楼的护身甲上做了动作,妄图借着你告诉他的对敌雨公公。没料到你竟然没有说。”
鸳鸯不置可否,听她又道:“我有银两可度余生,可是一怕娘家的人来夺,二怕他人夺走。原想与雨公公投诚,以求平安。”
鸳鸯没料到她是这么想的,微微蹙眉,心中竟觉得几分抱歉。
牡丹瞧出她的神色,便道:“你不必愧疚。这事本来就和你无干的……”
“我能开口求一求大人。只是,我人微言轻,大人如何决定,并非我能干涉。”鸳鸯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为她做一些事情。牡丹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求帮助,起初便开诚布公地说了的,至于后来一番番直白的话也颇为触动她。鸳鸯注意到,牡丹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是紧紧地攥着衣角的,若非走投无路,她没必要来找自己帮助——自己如今的身份可也是太监的夫人。鸳鸯说完,又领着牡丹去凉亭小坐。一面走一面笑道:“都是我失礼了,光顾着说话了。”
牡丹见鸳鸯走姿奇怪,心中一怔,忽然大叫道:“我不需要你相助!你是什么东西?你配帮助我吗?!我便是死了,也不会求一个太监的!不要你帮,不要你帮!”
她喊着就朝外头冲去,并且还撞到了一边的小贵。锦绣拉了小贵一把,朝牡丹的背影呸了一声,道:“这个疯婆子!夫人好心对她,她却发起疯了。你也是的,发什么愣,她一来你就发愣,明明知道这个疯婆子脑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