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还在唱着《西厢记》,管家上前恭敬地对万夫人道:“夫人,雨夫人来了。”
万夫人似乎喝了好些酒,听到“雨夫人”这个称呼就吃吃笑起来,待她回眸,两颊酡红,神色迷离。她对鸳鸯道:“雨夫人?哈哈,雨夫人,别来无恙?”
鸳鸯微微皱起眉头,道:“万夫人记挂,我一切都好。”那一句“雨夫人”却是带着嘲讽的,鸳鸯偏首对管家道:“管家,我瞧你们家夫人醉的厉害,我还是下次再来叨扰吧。”
管家为难地看看鸳鸯,又看看万夫人。万夫人忽然站起来,跑到鸳鸯跟前,拉着鸳鸯的手,道:“我没醉我没醉!你别走呀。我带你去看明珠!”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夸张地比划了大小:“这么大的明珠,哈哈,万喻楼送我的!”
鸳鸯的手被她抓的生疼,这万夫人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力气竟是极大,鸳鸯无法挣脱,只得皱着眉头安抚道:“万夫人,你先松开我的手,我不走就是。”
站在鸳鸯后头的锦绣与小贵见万夫人似乎神志不清,生怕她会伤到鸳鸯,赶紧上前,小贵伸手去拉万夫人,锦绣则劝道:“万夫人,您放心好了,既然咱们夫人来了,没道理还没看到明珠就回去的。”
万夫人却是没有听锦绣的话,在小贵碰到她的手臂的时候,忽然回头,凌厉地瞪着小贵,骂道:“哪里来的狗奴才,居然敢碰我!”一边骂着,一面还伸手挥开了小贵。小贵感激赔罪,这万夫人瞧小贵生的阴柔,脖颈处也没有突出,当即更为凶悍地骂道:“本夫人是你一个肮脏恶心的太监可以碰的吗?!”
说着,她那涂了鲜红丹蔻的五指就朝着小贵的脸招呼去!
鸳鸯与锦绣二人见这突变,哪里能阻拦?却见那小贵不知怎么的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万夫人直接扑倒在石桌上,将酒盏茶壶甩了一地!锦绣上前拉过小贵,道:“你没事吧?”
小贵敛下眼底的愠怒,对锦绣笑笑:“无碍。”
鸳鸯心道,自己来这里可不是看万夫人耍猴的,她原本就神志不清,现在还动手伤人,实在是……但万夫人此刻又似乎清醒了,她上半身趴在石桌上,对着盛满酒水的杯子发怔。看上去又狼狈又可怜。鸳鸯不敢接近她,只对那管家道:“你们夫人兴许喝多了,带她先去洗漱吧。若夫人清醒了,我再和夫人赏明珠。”
因下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戏台上的莺莺也不唱了,个戏子站在戏台上观望着。
管家连连称是,又命万夫人的贴身丫鬟扶万夫人离开了。
她身边的丫鬟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这丫鬟依旧战战兢兢的,不过她扶着万夫人的时候,万夫人却也没有伤害她。鸳鸯在院子里呆了片刻,很快,就有另外的丫鬟带着万夫人的命令来请鸳鸯移步主屋。
鸳鸯对那主屋心有余悸,且她只是一个寻常客人,去主屋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情。见她面露迟疑,带信的丫鬟索性跪下相求。鸳鸯轻叹一声,心道,自己既然来了,便再去主屋一趟。何况,她随身带着小贵和锦绣,应该无事。
至主屋,鸳鸯才见主屋的窗户、但凡能见光的地方都被黑布盖住了。她在外头迟疑了许久,那万夫人的贴身丫鬟便出来道:“雨夫人,夫人说了,这明珠倘若在夜间看,光芒四射,使之黑夜如白昼。唯惜白昼方能与雨夫人相聚,只得以黑布蔽屋,还请雨夫人莫惧,移尊步入屋。”
鸳鸯问道:“屋里都有何人?”
那丫鬟微微一怔,然后回答:“屋中只有夫人一人……”顿了顿,这丫鬟也想到了上次的情形,便加了一句:“奴婢也在屋中伺候。雨夫人可带身边的人一同进屋。只是……还劳那位小哥在外间候着。”
这丫鬟都这么说了,鸳鸯也不好继续推辞,也知道万夫人对小贵不喜——诚然,她这态度是对待所有太监的。鸳鸯便带了锦绣随那丫鬟进去。甫一进屋,眼前一片漆黑,那丫鬟又在后面关了门,登时伸手不见五指。
鸳鸯不敢前行,何况,这般情况下,也有些担忧。
却是眨眼功夫,屋里光芒乍现,但见梳妆台前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她缓缓打开了盒子,那道温和明亮的光芒便是从这盒子里散发出来的。盒中俨然躺着一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鸳鸯前世管着贾母的小金库,见过无数奇珍,明珠也是不少的,但要说大小,绝对比不上眼前这枚珠子。
“适才喝多了,多有失态,妹妹你莫要责怪。”万夫人此刻微微低着头,长发未梳,脸上也没有那许多明艳的妆容,在明光的映衬之下,显得温婉动人。此情此景也的确是如她说的那般,是请鸳鸯来观赏夜明珠的。鸳鸯稍稍放下戒备,对万夫人道:“无妨的。只是喝酒伤身,万夫人还是少饮为妙。”
万夫人淡淡地笑着,浑身气质都优雅动人。鸳鸯实在不能将眼前的女子和之前在院子里见到凌厉可怕的人等同起来。万夫人起身,朝鸳鸯走来,然后对鸳鸯道:“妹妹来了这许久,我竟没让妹妹喝一杯茶,都是我的罪过。”
鸳鸯客气地笑着,道:“今日得见这等稀罕的夜明珠已是大饱眼福,万夫人不必愧疚。”
万夫人亲自给鸳鸯沏茶,道:“妹妹真是玲珑人儿,句句话都不让人尴尬。你晓得我是没醉的,否则哪里能这么快地清醒?之前院子里是我心情不好,累了妹妹看脸色。也是我不会做人。”说到此处,万夫人便连连摇头兴叹。鸳鸯从未听过一个人如此自我评价,又将自己的短处缺点全部揭露出来。
鸳鸯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也没敢喝。万夫人说完这话,又道:“妹妹当这明珠是稀罕物,可哪里知道万喻楼的稀罕物可不止这一件呢。”
鸳鸯只得笑着点头,心道,万喻楼身为东厂厂公,手中自然有奇珍异宝,不足为奇。这几日她管着厂督府中馈,才知道雨化田身家也不弱,那库里的金银珠宝、古物古玩都积了一层灰……按说,万夫人没道理和她炫耀这些东西。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万夫人居然不是说说而已,干脆拿了一个大盒子过来。然后她神秘兮兮地将盒子打开,只见盒子内放了一件金丝制成的衣服!鸳鸯诧异地道:“……万夫人,你这是……”
“妹妹不知道此何物吧?”万夫人用纤纤玉指摸着这件衣服,在胸口处停留了好长一会儿,借着明珠的光辉,鸳鸯见到这胸口处的颜色和周遭的颜色有些细微的区别!万夫人注意到鸳鸯的目光,随后道:“这便是江湖中传闻刀枪不入,水火不伤的金丝护身甲。”
江湖?鸳鸯蹙着细细的柳叶眉。听万夫人继续道:“妹妹不晓得这真是一件宝物呀。万喻楼得了它宝贝的什么似得呢。呵呵,他可是去哪里都穿着。”说完,她干脆将护身甲取出,将它的背面对着鸳鸯,道:“若非是这带子松了,妹妹可没有眼福瞧见。”
鸳鸯笑着点点头。一派应付的客气模样。
这时,万夫人微微叹气,将那护身甲收了起来,对鸳鸯道:“我这地儿也肮脏的很。那明珠是件宝物,跟了我这样的主人,也是糟蹋了。妹妹若不嫌弃,就收下这明珠吧。”
鸳鸯一听,这赏明珠赏明珠,哪有赏着赏着就把明珠拿走的道理?!再说,上次万夫人送她玉势,她被逼着收下了,后来可没遇到什么好事。不管怎么说,这明珠收不得!可又不能立即给她拒绝了,是以鸳鸯迟疑了一会儿,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对万夫人道:“夫人忍痛割爱,也是我莫大的面子。然我何德何能?况且又是来夫人家中做客,若今日一来便夺了主人喜爱之物,来日传了出去,怕无人敢邀请我了。”
万夫人眉宇间笼罩着一派惆怅,道:“妹妹放心,我们这样的人……谁都不敢远了你,可谁也不敢亲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