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此刻还未回神,又是刚刚逃过生死一劫,故而听了雨化田的话竟是半晌没有回答。雨化田倒也不急,慢慢地拈着手里的佛珠,微微低敛着眉目,自鸳鸯的方向看去,那对睫毛又卷又长,显得无害又好看。
“奴婢是金鸳鸯。”鸳鸯慢慢地说了出来。可一抬头又看雨化田嘴角慢慢勾了起来,一时又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坐直了身子,道:“大人,奴婢愿与大人坦诚相待。”
雨化田呵呵一笑,鸳鸯服侍他这么久,却很少见他笑,他那双细长的凤眼里带着些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鸳鸯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和他对视。脑子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闪过,最后却是皇帝那句让雨化田早日成婚的话。她原以为是和自己不相干的,可如今细细想来,当时皇帝似乎是对着自己和雨化田说的,并且雨化田谢恩的时候,还把自己的脑袋按下去了。
她猛地又抬起了头,问道:“大人……适才,皇上的话是何意?”
雨化田看了她一眼,然后想到鸳鸯所问到底是什么,目光一冷,冷声道:“金鸳鸯。你活的不耐烦了?”
这是雨化田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鸳鸯一惊,两手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咬唇道:“大人,奴婢自知配不上大人。”
雨化田阖着眼睛,道:“有些自知之明。”
鸳鸯咽喉一涩,问道:“大人,可有回旋之地?”
因雨化田阖着眼睛,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故而鸳鸯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左右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是觉得委屈。她心里又比刚刚乱了许多,也更加不敢面对雨化田。马车辘辘地行使着,忽一会儿便到了厂督府。鸳鸯只觉得此次回府,路途格外的短。
雨化田睁开眼睛,看着发愣的鸳鸯,道:“还想本督抱你下去?”
鸳鸯赶紧道:“奴婢不敢。”下轿子的时候却差点摔倒,幸而是边上的小贵扶了她一把。紧接着,雨化田便踩着一个小太监的背下来了。看也不看鸳鸯,径自朝府中去。鸳鸯对小贵点点头,立即追了上去。
回了厂督府,依旧是鸳鸯在雨化田跟前伺候。锦绣还未睡下,在外屋给雨化田行礼的时候见到鸳鸯脸色不好,可因雨化田在边上,并没有机会问。便事后问了小贵。小贵就将在万贵妃宫里发生的事情与锦绣说了。锦绣皱着眉头,怪小贵:“你竟留下鸳鸯姐姐一人!鸳鸯姐姐不过是个小丫鬟,堂堂贵妃,她至于嘛!”
“唉哟,姑奶奶,我求求你别嚷嚷了!这话让人听了去,你还要不要脖子上的脑袋了!”小贵双手合十,还念了一声佛号。锦绣哼了一声,道:“你也不是有义气的人!”
“你以为皇宫是你家?那些贵人一根手指就能捻死我,我要怎么做?我便是死了也无济于事!”小贵拉下了脸,“我看你倒是有义气的!回来的时候我见督主大人的脸色不好,此刻不定怎么为难鸳鸯姐姐了,你怎么不去帮助鸳鸯姐姐!”
锦绣瞪了他一眼,道:“好呀!你现在敢说督主大人了!督主大人对鸳鸯姐姐好,大家都是知道的!何况,你不是也说了,回来的时候,督主大人见鸳鸯姐姐受了惊吓,还把鸳鸯姐姐抱上马车的!你鼓弄我去惹大人,我才不听你的!”
因雨化田在圣驾左右之时,小贵不曾在。故而不晓得皇帝口谕一事。被锦绣抢白了,也是无话可说。哼了一声,道:“我总不与你说话!鸳鸯姐姐会明白我的。”又想自己刚刚的确被这丫头激的说了句督主的不是,心里也有些忐忑,干脆甩了甩袖子,回自己屋去休息了。
且说鸳鸯服侍了雨化田沐浴,一面想着,雨化田怕真是有杀死她的心思,亦或者说,她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万贵妃宫里,他的选择是让她死。后来她死里逃生,再次遇见雨化田,雨化田救了她,虽也有害怕小男孩不被万贵妃发现的原因,但至少那个时候,雨化田的选择是让她活着。她已明确知道雨化田的厉害,她的生死都是他一念之间。她在想,自己是否要与雨化田坦白,若是说了,他可会信?是否会拿她当妖孽杀死?可若是不说,以他的精明,他自然会察觉其中疑点,到时候又要如何对付她?总之,不管他要如何对付她,她都是经受不起的。
一面又想,皇上的那句话真是让她至今扔在云里雾里。她无法想象。可在马车上的时候,雨化田的意思是很明确的——那就是皇帝的确说过那句话,并非她的错觉!她又要如何做?前世是被逼着与那贾赦做小老婆,此刻却是皇帝圣旨,让她与厂督做妻,相比之下,已是无限风光!可是,雨化田到底不是真正的男人,他是一个太监。
鸳鸯想起了万夫人,那个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万夫人。想起她当日说的一席话,原来自己在别人的眼底,早已是……她又咬着唇,深深吸了一口气。若雨化田只是一个寻常的太监也便罢了,她自己是什么人?她只是一个小丫鬟,也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何况,前世本有不嫁人的打算,想着身子也落了个一干二净。 若是有个两心相悦之人……对方便是太监又如何?想到这里,鸳鸯脸上一臊,随后又是一白。
雨化田喜怒无常,对她又是起过杀心的,她可以待他如主子,可以忠心待他。可是,她做不到拿他当夫婿对待……可她再不懂事,也知道天子开口,断无更改的可能。怕从今后,又与前世是一个死局——嫁了人如同没嫁的,若是强行不嫁,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