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母亲在我进宫前说的话,她说我太过纯良,心太软,见不得别人待我好,更看不得别人受苦,这样在那深宫中是要吃大亏的。可是,这生来的东西,如何去改。
也许,如果我没有出宫,很多年后会被那里历练得铁石心肠,心思缜密,虚与委蛇,曲意逢迎起来。
只是那样的女子,却又是我最不齿的。唯一的方法,只有离开吧,就像如今这般。
如此,现在的状况,与我,也是适得其所吧。
那晚,我们聚在黄大哥家吃晚饭。因分了肉,黄婶又买了菜,因此十分丰盛。
黄婶举起一杯米酒对我们说:“谢娘与谢郎能够再相聚,真是老天眷顾。婶在这里祝你们夫妻和和美美,幸福平安。”
我与羲赫相视一笑,举起了酒杯:“多谢黄婶。”
“谢兄弟,我也敬你一杯,你身手真好,若是你愿意,可以教教我吗?”黄大哥也举杯敬羲赫。
羲赫点点头:“其实弓箭这东西,讲究熟能生巧,黄大哥若感兴趣,我自然可以教你。”
黄大哥憨厚一笑:“那我先谢过了。”
他又仔细看了看我们说道:“要不是我娘说你们的事,我怎么也不能将你们想象成我们庄户人家。”
黄婶也点点头:“是啊,谢娘你们看起来,可比李老爷家的人还要有……”她想了想,似是终于想到一个词:“还要有贵气。”
我一惊,但也并不吃惊,毕竟曾经近二十年的生活的印记,是抹不去的。
羲赫谦逊一笑:“我家中虽不富贵,但也算殷实,祖上又重读书明理,可能会与一般人不太一样。”
黄婶似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如同讲趣闻一样讲给我们。
“今天我去李老爷家,他们将要搬去京城了。不过这村中有幢宅子,便托我问问,村里有没有人想买呢。”
她刚说完这一番话,黄大哥先笑起来:“娘,是村头那间吗?咱村里谁买得起哦。”
黄婶知道我不清楚,便对着我道:“李老爷本就嫌这屋子建得偏僻,他们平日也就是夏天来住一住。我想,他也就是随口一说,这黄家村里个个都是贫苦人家,谁能买得起哦。”
之后解释道:“不过却是个好地方啊。屋前是一汪湖水,后面是青山。要说有钱的老爷就是和我们不一样。那屋子周围多美,却不是农家住的地方。”
我搁了筷子问:“黄婶为什么这样说呢?”
黄婶笑着看着我:“这屋子在村头那座小山的另一边,这小山与后面的大山中间是一条小河,这屋子建在河的那一边,中间是条竹桥。屋子后面就是山了。没有可以种庄稼的平地。若是庄家种在村前的地里,虽然从那里过来也就两刻钟,但是每天一出一进很是不便,自然不如在村中方便。不过离官道近一些。改日我带你去看,真是一处好地方呢。”
我点了点头,羲赫看了我一眼,对黄婶说道:“黄婶,不知明天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那屋子半临在水上,前面是一汪碧水,远远的在两山开阔处浩渺成一片。屋的两侧是平整的草地,屋后一大片低矮的树木,照黄大哥的说法那都是果树,不远还有高大的玉兰,挺秀的樱树,水边还有几棵垂柳。
屋子是用竹子修建而成,不大,屋檐廊角上都挂着铜铃,风吹过时,一片晶莹安和的声音。屋前同是竹子修成一道平桥,自然纯朴的点缀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
我闭了眼,仿佛看到这里的春天,桃李芳菲,柳杏暗吐,风动梨花,淡烟软月。
我与羲赫相视一笑,羲赫对黄婶道:“黄婶,不知村里可还有土地或者房子卖?”
黄婶摇摇头:“村里土地有人卖,但是房子却没有。毕竟都是几辈人在这里了,一般是不会卖的。”
羲赫看似惋惜地说道:“那我与谢娘若想长住,只有买李老爷这宅子了。”
黄婶一惊,旋即笑起来:“你们不走了?”
我点点头:“不走了。与其到人生地不熟的江南,这里更好。更何况,我相信是老天让我们留下的。”
黄婶念了句佛:“这是我跟谢娘的缘分啊。”
我微笑不语。
黄婶精神上了来,却又有担忧地对羲赫道:“这房子李老爷开价两百两,我明日去与他商量,多少银子你们觉得合适?”
羲赫的笑如天边旭日:“不如这样,我与您一同去可好?”
黄婶想了想道:“也好。只是,你们的银钱够么?不够的话,我……”
她话未说完,羲赫轻柔地打断:“多谢黄婶,我想还是够的。”
第二日里,黄大婶带着羲赫去了李老爷家,回来时,那房契就在羲赫的手中了。
“谢兄弟,我这几日找几个兄弟,帮你们把这屋子收拾收拾。娘,你与谢娘一起到镇上买些用具回来。”黄大哥对我们说。
羲赫站在我身边,脸上也是满足的笑意。
之后几天里,黄大哥带了村里的汉子一起帮我们修补了屋顶,也按照我和羲赫的意思,更改了房间的设置。
其实李老爷的这处宅子中倒是什么都有,也都是中上等的东西。只是可能仅仅用来消夏,再加上平日里没有人,日常生活的一些东西自然还是不够齐全的。我与黄婶去镇上买一些家用的锅碗瓢盆之类,还有其他一些必须用到的东西。
在入冬前,一切都收拾停当了。
搬家的前一日,我与羲赫并肩躺在床上,毕竟这间屋子狭小,若他睡地上,也会让黄婶疑心。
不过羲赫是谦谦君子,我们自然是止乎礼的。
“薇儿,明日我们就要搬进去了。你可开心?”他轻声问道。
我闭了眼:“从明日起,我们便要过新的生活了。羲赫,你可愿意?”
“到现在你还要问这个么?”他转了身揽我入怀,我内心挣扎了下,终还是没有挣脱。
“这样的生活,是我一直梦寐的,如今成了真,你说我愿意吗?”
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我朝他怀中偎了偎:“谢谢你,羲赫。”
他低了头,眼睛中充满深情。我的心在那目光中一点点陷落。
他用鼻尖来回蹭着我的鼻尖,弄得我痒痒极了,心却是忐忑的。
他要做什么,我几乎已经猜到。只是,我该允许,还是拒绝呢?
就在我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唇便贴在了我的唇上。
他的唇很软,带了温热,我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却无力也无法推开他。
这个吻很长很长,几乎要吻尽我一生的时光。
“羲赫……我……”我在他微微松口的空隙喃喃道。
“薇儿,我真开心。”他的声音里都是蜜意,揽着我的腰的手加紧了力道。
我低了头,不好意思地躲到他怀中。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令人觉得安心至极。好似离家许久的旅人,在归家时看到暗夜中属于家的那一盏灯,所有的黑暗与疲惫皆褪去,只想沉溺在那片温暖之中。
他揽着我,虽然我感受到他的心跳动的厉害,手也是热的,但是,他长长喘了口气:“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我几乎也是松一口气,但是心中,却已下定了决心。
次日一早我们便起身。因是搬屋,需午前,又是新的开始,自然要隆重一些。
我换上从宫中带出的一件衣服,绯红的棉裙上绣满了盛开的红色蔷薇花,猛一看去,好似一件嫁衣一般。
头发挽成如意髻,插戴了几枚绯色珠花并一支镏金蔷薇花簪。又简单敷了脂粉。这是我自出宫后,第一次装扮自己。
羲赫也换过一身紫色儒衫,领口与袖口以引线绣了流云纹。头戴木冠,显得人丰神俊朗,风流雅致。
到了新屋,黄大哥他们已准备好了。见到我俩并肩走来,吃了一惊。
“谢娘,你这样真好看。”黄婶上前拉着我的手仔细打量着。
我羞赧一笑:“婶,今日是我与谢郎的新开始,这才隆重些的。”
黄婶点着头:“自然,自然,也不枉我们一番心意。”
眼看时辰到了,黄婶没有多说,将一只米桶交到我手上,我怀抱着,稳当当地走了进去。
之前这屋中已行“火庵”,燃了整整三日的高烛。
而这一日最重要的,是要开灶宴请亲朋。
黄大哥给我们做的灶台十分讲究。灶台长七尺九寸,象征着天上北斗七星高高悬挂,福星高照,地上九州岛地域博大;宽四尺五寸,象征着五湖四海,拥有天下之物;高一尺二寸,象征着一年十二个月,月月开灶制餐。而砌灶的材料是取用了地下五寸的新土、净土,再用井水加猪肝粉和泥而成的。
我站在厨房中,黄婶和村中其他一些妇人给我帮忙做菜宴请村民。
芹菜、豆腐是必需的,取“勤劳致富”之意。
甜汤也是不可少的,黄婶要我做桂圆莲子羹,取“富贵连心”之意。
之前,我们也请黄大哥到镇上帮我们采办食材,因此这一顿,大家都吃得十分开心畅快。
我看着羲赫坐在他们中间,完全不若那个在皇宫中高高在上的亲王,此时他衣着朴素,与百姓把酒言欢,眉眼间的笑意甚至甚于在宫中。
“谢娘,这菜好了,你端出去。”黄婶唤着我,将手中一盘炖肉交给我。
我朝她一笑:“这就去,婶。”
我也在这样的环境和生活中感到其乐融融,不是么。
晚上,在卧房中,我看着大红的簇新被面,脸不禁又红起来。
这是黄婶与村中几位妇人悄悄为我们做的,她还悬了几个夏日里留下的石榴悬在床边。
“薇儿,你看。”羲赫看着床铺低声唤我。
我闻声看去,不由一愣。
那床铺上洒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习俗我知道,也曾在大婚时见过,是民间新婚的“撒帐”。
我明白黄婶的意思,她希望我与羲赫,能够再有一个孩子,这才费心安排的。
我的泪蓄在眼眶中,羲赫环抱住我:“薇儿,我真开心。”
我也伸手环住他:“谢郎,我也是。”
他身子一震:“薇儿,你唤我什么?”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中的光芒如同星光璀璨。
“谢郎啊,我的夫君。”
这一夜,我将它当成我的新婚之夜。比起曾经的那晚,这一夜似乎更加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