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发作,是一直没有停止过。”凌威想开个玩笑,却笑不出来,一种钻心的痛苦让他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手臂紧紧抓住童婉茹的胳膊,手指僵硬颤抖着,用力,再用力,凌威的身体可是经过特殊训练,手指的力量没有小雪那样厉害却也是一般人难以企及,指甲立即深深扎进童婉茹胳膊上的肌肉,童婉茹身体抖动了一下,下意识想抽出自己的胳膊,肩膀动了动旋即又放弃,任由凌威握着,后背变得笔直,显然在极力忍受疼痛。
两个人僵持着足足有几分钟,小雪快步走进来,刚刚叫了一声童姐姐,猛然看到童婉茹胳膊上流出了鲜血,急忙上前掰开凌威的手指:“凌大哥,快点松开,不然童姑娘的骨头要折断了。”
“小雪,不要。”童婉茹惊呼了一声,但那已经迟了,小雪手劲很大,一下子就把凌威的整个胳膊拿开,凌威身体抖了抖,忽然仰脸倒在床上,脸色煞白。
“怎么回事?”小雪茫然无措地搓着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凌威凭着手指的支撑而没有昏迷,你把他手指拿开,整个人如同是去了支撑,自然会倒下。”童婉茹一边观察凌威脉搏的变化一边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也不是你的错,我坚持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
童婉茹这样一说,小雪心中踏实了一点,指了指凌威:“童姐姐,你快点想办法。”
“我也没有办法,幸亏凌威刚才已经想好了。”童婉茹有点庆幸:“快点把刚才让你熬制的茶叶水端来。”
“好像还没有浓稠,时间不够。”小雪记得是要熬成浓茶水,至少要半个小时。
“先端点过来。”童婉茹快速挥了挥手,小雪立即走出门,喊了几句。董建业端着一杯茶急急匆匆放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上,这是为了预防传染,别人都不让靠近,只能在外面候着。
茶稍稍冷了一下,童婉茹用勺子慢慢给凌威灌下,凌威这次情况不错,知道下咽配合。不过一直到全部茶叶水一碗一碗喝完,依旧没有起色,凌威还是没有醒来,眼睛紧紧闭着,脸色痛苦纠结。额头汗水滚滚而下,童婉茹只能用冷毛巾一遍一遍擦着凌威的汗水,机械的重复着。她对这种瘟疫很了解,已经和人体结合在一起,能做的只能是听天由命,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
痛苦在凌威的脸颊上呈现出各种变化,小雪无助地在房间内走动着,十指交叉搅动,惶惶不安,亲人的生死交战看起来比自己身受还要痛苦百倍。还好,凌威只是在经受痛苦的煎熬,没有生命消失的迹象,半个小时以后,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暂时脱离了危险,童婉茹感到一阵放松,趴在凌威的床头,一边休息一边喃喃低语:“凌威,你可不能死,都是我不好,天医一脉本来就是和瘟疫作斗争,偏偏我不愿学,不然也不会有今天,我是天医一脉的罪人,也是对不起那些受苦受难者的罪人,如果这次瘟疫无法消除,我有什么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和天医一脉的列祖列宗。”
童婉茹是下意识发自内心的话语,说得情真意切,充满自责。但听在小雪耳朵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刚刚要离开房间,听到童婉茹的话脚步一下子僵硬在当场。整个人如同遭到雷击。双手十指骤然绷得笔直,眼中露出凶狠凌厉的光芒。
第七百一十三章 恩仇纠结
人类的许多仇恨是在骨子里积累的,一般的恩仇就是市面上的打架斗殴,并不怎么可怕,可怕的是那种世仇,接受仇恨教育的人本身并不是仇恨本身的缔造者,他们从小就受到灌输,把仇恨积累在心灵中,根深蒂固,遇到仇人条件反射般产生势不两立的恶意。小雪就是这一种,她生长在鬼谷,谷中的人天生丑陋难以出去见人,是一种外人难以了解的痛苦,而这种痛苦祖祖辈辈传说是来自于天医家族,天医家族也就成了他们世世代代的仇人,一旦相遇,不死不休。可是最近上百年,天医家族忽然神秘消失,难觅行踪,仇恨虽在,但也渐渐淡忘,小雪自身正常,她是鬼谷中族长的女儿,那种仇恨是作为一种传承而存在。也算深入骨髓,家族毁了,小雪潜意识里依然记得,当童婉茹说出天医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头巨震,愣了一会,以为自己听错了,童婉茹又重复了几次天医两个字,她确认童婉茹就是鬼谷一直寻找的天医后人。缓缓转过身,紧紧盯着童婉茹的后背,手指微微颤动着,凭小雪的身手,对付童婉茹这样较弱的姑娘,简直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小雪悄悄向童婉茹靠近一点,可脚步不知为什么显得重于千钧,每动一下自己都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童婉茹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小雪的变化,可能由于极度疲惫,轻轻趴在凌威的床头竟然睡了过去,呼吸微微,两个肩膀微微起伏。小雪的手缓缓举起来,她可以有是几种方法让童婉茹死得人不知鬼不觉,但是,手掌接近童婉茹的时候她忽然犹豫起来。如果童婉茹是个势均力敌,可以生死相博的对手,小雪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可现在是个等待宰割的羔羊,小雪有点手软,她在心中想过千百遍,天医的传人应该强大到无以复加,眼前却出乎意料到让她纠结。
凌威再次陷入极度的煎熬,一阵阵痛苦过后,意识变得飘渺,有几次要飘起来,被他自己下意识压制住,他心中有个念头,不能死,不能死,为了那些饱受瘟疫痛苦的病人,还为了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姑娘,那个姑娘按照常理应该早已没有了意识,但凌威却感觉到那个姑娘在期待,那种期待的念头似乎一直在虚空中滞留着,挥之不去。
依稀仿佛之间,凌威回到了永春岛,回到了自己苦心设计的地下建筑中,那个叫可可的姑娘还在棺材里躺着,他的双手抚摸着冰冷的玻璃罩,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还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他看到了那位姑娘的手指好像动了动,有点诡异,惊骇地尖声啊了一声。
啊声中充满惊恐还有一点兴奋和喜悦,一下子把趴在床头刚刚入睡的童婉茹惊醒,条件反射跳起来,紧张地看着凌威的脸颊,声音惶恐:“凌威,你怎么啦?”
凌威没有说话,依然紧闭着眼,脸上布满惊骇,虽然空调开着,他的额头却布满汗水。童婉茹转脸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雪,大声说道:“楞着干什么,冷毛巾,先帮凌威降温。”
“好。”小雪下意识答应着,端着刚才用过的水倒掉,重新换一盘,把毛巾放进去,刚要淘洗。童婉茹拦住了她:“小雪,我来吧,凌威感染的是瘟疫,你要小心点。”
“你不怕我为什么怕?”小雪没有叫童姐姐,反而有一种争强好胜的情绪,固执地拿着毛巾不放。在她心中自己已经是凌威的人,怎么能让童婉茹代替自己照顾凌威,再说童婉茹还是她家族仇恨的对象,小时候父亲就一再告诫,和天医家族不共戴天,现在怎么可以共同伺候一个男人。
“我接触病人多,有经验。”童婉茹的理由不错,然后还补充了一句:“你还年轻,不必要冒险。”
“你也不老,看起来漂亮得很。”小雪语气不怎么恭敬,但也不得不承认童婉茹很漂亮,那种气质即使在慌乱的情况下也让人心生羡慕。
“我虽然不老,但生命没有几年了,整体算起来已经是老态龙钟。”童婉茹苦笑了一下,抬手拂了一下鬓角的秀发。
“怎么可能?”小雪有点震惊,目光疑惑地看着童婉茹脸上的白色纱布,难道眼前这位姑娘脸颊上已经布满皱纹。
“一言难尽。”童婉茹接过小雪手中的盘,一边淘洗毛巾一边说道:“这是家长遗留下来的,好像还有什么仇恨,我都不记得了,比起生命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小雪呆呆看着童婉茹,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童婉茹说得很坦然,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小雪记得自己和童婉茹提过和天医的仇恨,难道童婉茹忘记了,不,童婉茹何等聪慧,怎么会忘记,她也可能只是看淡了生死而已。
毛巾淘洗了好几遍,在凌威脸颊上擦了又擦,又把凌威上衣解开,在腋下和后背擦拭了几遍,这是物理降温,好一会儿,凌威的神情才缓和下来,再次恢复平稳。童婉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雪看了看童婉茹,又看了看凌威,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房门。
外面走道上董建业和几个学生在焦急地徘徊,见到小雪立即迎过来,没有等到他们询问,小雪就挥了挥手:“没事,凌威没有生命危险,你们回去吧。”
“童阁主身体怎么样?”董建业看了看小雪身后凌威房间的房门,语气担忧。
“你怎么关心起童婉茹了。”小雪心中有点不悦,出于和童婉茹那种微妙的关系。
“现在我们这边只能依靠童阁主,她如果有什么意外,凌老师也就危险了。”董建业的逻辑很简单。却让小雪猛然一惊,后背渗出一片冷汗,是啊,要是童婉茹有什么三长两短凌威怎么办,自己刚才差点犯了致命错误,如果一冲动毁了童婉茹,也就等于毁了凌威,这是小雪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看到的结果。
小雪再次挥手,示意董建业等人散开,一阵微风吹过,带走点夏日傍晚的闷热,小雪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对童婉茹下手,和童婉茹的恩仇还是放到以后,假如出不了疫区也好,潜意识里她不愿面对世代留下的恩仇,尤其是面对童婉茹这样的女子。
心中一旦想开,情绪立即活跃起来,小雪脚步轻快了一点,绕过一座假山,一位苗条的姑娘身穿鹅黄色衣裙俏立在一个水池边,黛眉微皱。小雪轻轻叫了一声:“黄姑娘,你在这干嘛?”
“小雪,凌威怎么样了?”黄思羽侧身看着小雪,语气很平淡,似乎只是在关心一下下属。神色中却流露出一种焦急。
“生命没有危险,不过一时半会没有醒来,”小雪轻声说道:“要尽快想办法。”
“现在凌威病倒,还能有谁想得出办法。”黄思羽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充满遗憾。
“不是还有其他医生吗,比如楚云和楚青竹。”小雪拧着眉头思索,眼睛望着前方,忽然一亮:“这不,说到就到,他们来了。”
黄思羽缓缓转过脸,楚云和楚青竹并肩走过来,脸色严肃。来到近前,楚云停下脚步,眼睛直视着黄思羽:“黄处长,今天我们在原有的治疗方案上做了点改进,病人的情况大为好转“很好。“黄思羽语气并不激动,沉稳干净,直奔主题:“既然有办法,可以直接实施,找我干什么?”
“我们的方案关系到一种药物的配合,需要请示。”楚云声音浑厚,还没有等他说下去,黄思羽已经开口:“是不是埃及的那种药,天价,我们不能采纳。”
“可这是唯一的方法。”楚云似乎知道黄思羽会这样回答,脱口而出:“病人的生命大于一切。”
“这个我需要请示一下。”黄思羽略作思索。楚云迅疾紧追了一句:“这里你做主,救人如救火,不能耽误。”
楚云的话说得很婉转,但表示的意思却很不简单,说出事情刻不容缓的严重性,再指出黄思羽可以处理这里的一切事务。言下之意,如果黄思羽不同意就要承担见死不救的责任。
黄思羽性格原本刁蛮,不习惯受人威胁,冷冷瞥了楚云一眼:“我要是不答应呢?”
“这个,”楚云也没想到黄思羽会这样回答,楞了一下,有点不甘心:“我只是提醒您一下,希望三思。”
“谢谢你的提醒。”黄思羽的情绪可不想让别人控制。淡淡说道:“我说过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