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已经接近满月,不知是农历的十三还是十四,光亮如水照在远处的山头,沉静深远。小院里响起一阵沙沙声,是那位老人还在翻动药材。叶小曼可能真的累了,早早关灯休息,小雪玩兴正浓,拉着林婉儿溜了出去。凌威了无睡意,信步走下楼梯,后院的空气带着丝丝寒意,沐浴在月光下,一片清凉。
“要帮忙吗?”凌威随手翻动着药材,秋日的夜晚露水很重,药材微微有点潮湿,不知老人是不是来不及收拾,不过至少应该用油布盖一下,药材返潮极容易变质。
“不用。”老人直起腰,院子里的灯不知何时关了,但皎洁的月光下还是能看清老人的脸,方正慈爱,带着山区老人特有的沧桑,对着凌威笑了笑:“你是刚住进来的客人吧,我这药材刚拿出来翻晒,难得好天气。”
“翻晒?”凌威诧异地望了望天空的月亮:“现在可是夜晚,您不知道药材最怕潮湿吗。”
药材在买卖过程中最怕的就是发霉变质,尤其是黄芪党参等含糖比较高的药材,保存的时候一定要晒两天或微波炉烘烤,不然容易生虫。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外行。”老人呵呵笑了两声。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凌威说得很婉转,不了解情况他可不敢乱说,虽然觉得老人似乎真的很外行,很大年纪,当面说也不好。
“年轻人,请坐。”老人拉过一张凳子,用布擦了一下露水,递给凌薇。
“你是来旅游的吧。”老人声音温和,不徐不疾:“药材有药材的特性,你们过路客不太了解,天地分阴阳,万物发于天地,自然也分阴阳,药材也是如此,一些壮阳药要求吸收阳光,而许多滋阴的药物需要的是阴气滋润。大多数药材加工都忘记了这一点,片面追求效率,更有甚者用烘干技术,真空包装,那样连太阳的阳气都没有了,怎么能不降低药效。”
老人停顿了一下,望了望凌威,似乎害怕凌威听不懂,对牛弹琴可就没意思了。
“你继续说,我听着呢。”凌威提醒老人:“我对药材也知道一些,这次来是顺便采购一些药材的。”
“采购药材你是来对了,我们芙蓉镇的药材最地道了。”老人提到自己的专长立即来了精神,像一些专家教授一样健谈起来:“我在月光下晒药材就是为了让那个药材充分吸收阴气,这种做法只有我一家,所以我的药材绝对保持药效。”
“比如这黄芪。”老人抓起一把药材在凌威面前晃了晃:“白天暴晒,晚上放在月光下回软,再暴晒,再回软,周而复始要一个礼拜,还有这个三七、、、、、”
老人越说越高兴,凌威看得出来他是很久没有和别人畅谈了,刚好自己对药材很有兴趣,也就恭敬地凝听着。凌威对药材的了解也就是在药性和分量运用上,药材加工不是太在行,不过陈雨轩是药王的弟子,曾经提到过药材阴阳属性不同加工方法也不同,当时她还慨叹会加工的不多了,药效明显不如以前,只好不断调节用药剂量。没想到今天偶然遇到精通药材加工的高人,略感兴奋,对于自己平时的一些疑问随口提出来,只要是药材加工保存方面的,老人信口解答,越说越兴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位虎头虎脑的青年走进院子,见到侃侃而谈的老人,停下脚步:“爹,你又在和客人谈药材加工,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婉儿上次就抱怨过您,把客人都听得腻了,第二次来旅游死活不住我们家。”
老人谈兴正浓,被打搅,明显不高兴,声音依旧温和,但带着不悦:“你个小兔崽子,我加工药材的绝活愿意说给他们听是他们的造化,要是在以前,谁要想学我还不答应。”
“你就别提以前了。这条街多少人都是您的徒弟,现在干得都比您好,抱着老方法不放,药材加工成本太高,生意越做越差。”小伙子莽声莽气地说道:“要不然,婉儿也用不着把房间租出去,我们爷俩睡这院子里。”
“这能怪我吗。”老人争辩道:“那些做药材利欲熏心,不仅偷工减料还掺假,这世道,正当生意人越来越难做了。”
“所以您要改一改,您教我们的都过时了,用不着。”小伙子继续说道:“您现在求人学徒都没有人愿意。”
凌威听明白了。老人是守着传统药材加工手续,无法和现代一些加工技术相提并论,生意越来越差,连儿女都有怨言。他是医生,知道药材纯正的重要性,微微有一点替老人鸣不平,淡淡笑了笑:“这位兄弟说得不一定对,我觉得老人家手艺不错,要是愿意我倒可以做做徒弟。”
“你看,人家不是愿意吗。”老人有点得意。
“人家那是安慰您。”小伙子闷声说道:“是看您可怜,空守着一身本事没有用。”
“我可不是安慰老人家。”凌威笑着说道:“要是老人家愿意,我就做个挂名弟子,怎么样?”
“好,今晚我就收下你这个挂名弟子。”老人笑出声来,真的很开心,有人肯定自己的手艺,也就是肯定他做人的成功,怎么能不高兴。
“随便你们,反正也高兴不了几天。”青年没有一点喜悦,反而有点惆怅:“爹,我打听了一下,最近那家祥和药材批发确实想垄断这里的生意。”
“他们凭什么。”老人有点愤怒:“药材初加工和收购需要一流的药材鉴定技术,他们有吗。”
“爹,您激动有啥用。”青年说得很无奈:“无论他们技术怎么样,大师兄陈意芳已经加盟,就是他们的实力,大师兄的招牌现在可是比您响亮得多,听说明天要进行药材鉴定现场比试,是芙蓉镇镇政府发起的,理由是整顿药材市场。”
“我还没死,容不得他们胡作非为。”老人忽然站起来,怒目圆睁:“药材是救命的东西,他们压低采药的山里乡亲价格不说,还以次充好,以假充真,这次我豁出这张老脸,也要联合老弟兄和他们争一争。”
月光下,老人身体挺得笔直,就像一颗老松树,坚强沉稳。头发散发着白亮的光泽,不知是缕缕白发还是夜寒露重的霜花。
第三百三十五章 云梦山(4)
“爹,您又发什么牢骚。”林婉儿和小雪并肩跨进后院,刚好听到老人带着些许愤怒的话,望了一眼凌威和那位青年,大声抱怨:“爹,我说过多少次了,您的手艺我和哥哥学就是了,不会失传,您就不要逢人便讲药材加工的重要性,现在是经济时代,以钱为根本。上次两个客人就被您讲走了,这次凌大哥刚来,您让他休息不好吗。”
“不怪老人家,是我自己下来请教的。”凌威连忙阻止林婉儿对老人的抱怨,微笑着说道:“你们兄妹休息吧,我还想和老人聊一会。”
那位青年转身离开,林婉儿语气缓和了一点:“爹,我买了宵夜,放厨房间,等会热一下和凌大哥吃了。”
“还是我女儿好。”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对凌威说道:“你别看我女儿说话大声,人可温柔了,聪明能干又体贴人,还是中医学院毕业,专攻药物,年纪轻轻对药材可有造诣了。”
“爹,哪有像你这样当着人家夸女儿的。”林婉儿娇嗔地跺了一下脚:“我学的药物知识也不吃香,还不如做点小本生意,卖点衣服鞋袜。”
“我不准你这么说,赚钱虽然重要,但一个人的价值更重要。”老人语气很认真,林婉儿慌忙摆手,连声说道:‘爹,您别忙着教训我,我还有事,你和凌大哥慢聊,慢聊。“说完,林婉儿拉着小雪逃跑似地快步向楼上奔去。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凌威有点感触。老人立即笑了起来:“听口气你好像很老。”
“是吗?’凌威也笑了起来,很多时候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很老,许多想法和同年人不同,或许是自己经历的坎坷比较多,心已经苍老。
“我们还谈药物加工,既然你是我的挂名弟子,我总要告诉你一些诀窍。”老人很高兴地把话题转回到他感兴趣的地方:“我们就拿黄连这味中药来说,它是祛火的良药,但人体的火有上中下三焦,不同部位的火,黄连加工方法就不同,驱上焦的肺火需用酒,下焦的肠火用盐水。”
老人侃侃而谈,许多药的用法凌威是知道的,但是有一些药物的神奇之处他就不了解了,他知道药性,每一种药归入什么经脉,治什么病。现在知道了药物为什么归不同的经脉。原来知道然,现在明白所以然,追究到药物的根本,无形中他的知识又进了一步。
老人讲的都是药物的根本,和治病的直接关系不大,平时一般人都不会感兴趣,就像我们知道猪肉好吃,但对于猪肉为什么好吃不一定就感兴趣。难得有人倾听,老人讲得就特别卖力。又遇到凌威对药物根源感兴趣。于是,秋日的深夜,山脚下小镇的一个小院子里,月光凉如水,一老一小在月色下谈得非常开心。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半夜,夜寒更重,凌威帮着老人把一些滋阴的药材又翻了一遍,有点依依不舍地分开,看着老人回到小院角落的一个房间休息。缓步上楼,这时候才觉得有点累。拿着睡衣到卫生间淋了一会热水,穿好出来,迎面看见林婉儿站在客厅的桌子旁,身穿棉质淡蓝色睡裙,淡雅恬静。
“婉儿,你还没睡。”凌威微微有点诧异。
,“我买的宵夜你们没有吃吧。”林婉儿推了一下桌上的保温壶:“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热了一下,吃吧。‘凌威打开保温壶,一股清香扑鼻,腹中忽然咕噜了一下,确实有点饿了,向着林婉儿笑了笑:‘谢谢。”
“我应该谢谢你。”林婉儿缓缓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明亮的眼睛盯着凌威:“我爹很久没有和人如此畅谈了,我也知道他闷得慌,难得你有耐心倾听,以前好几批客人都是不愿意听他唠叨离开的。”
“没事,我对药材感兴趣,要是有可能我天天听。”凌威吃了几口宵夜,抬起头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是他老人家的挂名弟子了。”
“挂名弟子?亏你想得出来。”林婉茹不太白皙的脸颊笑起来也有点妩媚:“不过,要是十几年前,想做我爹的弟子还不容易。”
“我能看得出,老人一定有辉煌的历史。”凌威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热汤下肚,精神振奋了一点:“婉儿姑娘,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