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采费力地挤出了人群,正在担心魏央去哪了,踮起脚尖向四周一看,却发现魏央就在前方不远处负手等着她。
还好还好,他再生气也没忘了她。北采内心松了一口气。她连忙走过去,若无其事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在等我啊?”
魏央回过头,淡淡“恩”了一声。此刻他已经平静下来,眸子恢复之前的平淡无波,只余身上冷冽的气息能证明他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完全放下。
北采想了想,仰头冲他笑眯眯道:“今日天气很好,陪我去山上走走吧。”
魏央淡淡看她一眼,他何尝听不出来她是想陪他散心。但确实,他现在这个状态也不太适合直接去尚书府,也就应了。
于是两人就随意走到了皇城外一处山林,一路上,北采都叽叽喳喳、语气欢快地活跃气氛,奈何……魏央一直都不怎么回应,偶尔看她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也会敷衍的“恩”一声,可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根本就没听北采在说什么。
北采:……看你今天心情不好的样子我不和你计较。
他们旁边有一棵参天大树,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看上去树龄已经很大了,树枝粗壮又结实。北采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这棵树,大略地估摸了一下自己的拳脚功夫,觉得上树应该不成问题。
于是,说做就做,她突然身影一闪,双手双脚并用飞快爬上了树,利索地坐到了树上最粗壮的一根树枝上,然后得意地拍了拍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接着她冲下面站着的魏央笑道:“你也上来啊——上面风景可好了!”
魏央先是被她像只毛猴子一样的爬姿惊了一下,这哪里像……公主?后来想,也许她是故意想让他开心才这样的,眸子不由温和下来。听罢她的话,他一个起身跳跃,就轻轻松松地坐到了北采的身边,侧过头看北采,却看见北采刚刚还红润开心的脸色现在却有点难看。
北采:……他居然这么轻松就上来了??我觉得我还爬得挺快挺敏捷,结果……我还这么得意,啊,打脸打得好疼。
北采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然后笑道:“你看,我说上面风景不错吧。”的确,从他们这个位置向下看去,树木郁郁葱葱。微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却莫名的悦耳动听。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他们身处在繁茂的树叶中,阴影明明暗暗,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两人静默了一会,北采突然开口:“我……听父皇说起过你小时候的事。”
魏央心一惊,他小时候的事,他不为人知的过往……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是手却下意识的用力抓紧了树枝,泄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他这些年刻意去遗忘,可是午夜梦回,还是会梦到当时的场景。
背后一片充斥着哭声骂声的火光,只余那个马贼眼里嗜杀冷酷的光记得真切……
马贼面上全是不耐烦,厌恶地冷哼:“哭哭唧唧的真烦。”话还没说完,手起刀落间,一个脑袋就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鲜血顿时溅了魏央满身,那是他伴读的脑袋……伴读脸上还是没反应过来的茫然,双眼大大地睁着,似乎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了……
平日里总是帮自己抄写古诗文、跟在自己后面软软笑着的伴读,居然片刻间就永远消失在这世上,只剩下满眼不甘心,死去的伴读似乎在看着他,在质问他,在怨恨他——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哭,你不哭我就不会死,都怪你……
小魏央不敢再哭,可是面上的惊恐却收不住。那马贼又皱眉恶狠狠道:“你惊恐的样子真丑。”不要,不要!他似乎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噗”的一声,一刀落下,另一个伴读心脏处的血就汩汩地冒了出来,蜿蜒地流过地上、流到他身边……
这个伴读平时很严厉,总是一脸严肃。此刻脸上却消失了所有表情,目光呆滞,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可在小魏央眼里,死去的伴读双目却全是森然的恨意,无声的控诉着他——废物,窝囊废,就知道害怕,现在我也死了,你满意了吗,不会再有人逼你抄古文了……
不是的,不是的……
哭也是错,害怕也是错,外露情绪就是错的!魏央简直想大笑,可是却发现,他忘了怎么笑,怎么才能笑?他终于再也不会有任何表情了,这样你们就不会死了……
那段日子,他夜夜噩梦,梦里都是刚刚还言笑晏晏、闹作一团的伴读们,突然七窍流血,眼睛赤红,满脸怨恨地说:“都怪你,都怪你我们才会死……”还会梦到他最信任的父亲啊,在金山旁数着金子满脸的贪婪满足……
后来魏央越来越强大,他用训练麻痹自己,用战场上疯狂地杀戮来填充自己的不安和恐惧,渐渐地,他噩梦做得越来越少了,他甚至怀疑那可怕的过去是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可是他没有表情这个事实又告诉他……全都是真的。
过了这么多年,他似乎已经忘了,可是偶尔的噩梦还是会告诉他,他其实从来没忘记过。
突然,一只白皙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他一惊,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北采平时娇俏的脸上此刻全是担忧,她看了一眼他用力到都快冒出青筋的手,低声安抚道:“当局者迷。”
顿了顿,按照之前系统教的,她又继续安慰道:“这件事本就不怪你。是马贼杀人如麻,根本不是你情绪外露的错,他只不过找一个莫须有的借口杀人而已。”
魏央没回答。他如今也不是那个幼稚的小少爷了,现在回想起来,他自然也是懂这些的。可是当事人是他,又有谁能把责任撇的干干净净?说到底,那两个伴读还是因为他而死,他不可能不内疚。
北采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了不让气氛这么压抑,她故意语气欢快道:“告诉你一件事。我派人去偷偷调查了这件事。我派过去的人问过那两个死去的伴读的父母,他们的父母说,你的伴读们啊,生前都很喜欢你。说你不摆少爷的架子,和他们玩成一团,平易近人,能做你伴读是前世修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