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藏在马车后面的家伙是个怪物,脖子上长有两颗头,一颗头有一张肌肉松弛的小脸,犹如死尸的脸。另一颗头的脸虽然也是绿色的,但显得有生气。他再次挥棒打击,同时裂开厚厚的嘴唇嘿嘿笑。
罗兰挥枪射击,一颗子弹打穿了那怪物的嘴巴,打得他摇摇晃晃地后退,口喷鲜血,手一松,棍子飞了出去。就在这时候,其他人扑向罗兰,一阵乱棍暴打。他躲过了头几棍,以为自己能够转身躲到马车后面,以便挥枪射击。他肯定办得到。他追寻“黑暗塔”之旅绝不会断送在这座西部小镇埃鲁瑞拉的毒日头高照的街上几个动作迟缓的变异人手里。上苍是不会这么无情的。
然而,“圆形高帽”从侧面给了罗兰狠狠的一棍,罗兰一头栽到马车缓缓旋转的后轮下。他挣扎着爬起来,竭力躲开雨点般落下的棍子。这时候,他才看清了绿人远远不止几个,至少有30个男男女女从街上涌向广场。简直是一个部落。而且是在炎热的光天化日之下!根据他的经验,变异人是喜欢黑暗的生灵,几乎像长有大脑的伞菌,再说,以前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怪物。他们……
穿红色背心的是个女的,污迹斑斑的背心下面一对乳房摇来晃去的。当他们围住他,棍棒乱击时,他看清楚的就是那对乳房。狼牙棒击中他的右腿肚子,锈钉深深地陷进肉里。他试图再次举枪射击(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但不要紧,他是神枪手,可以蒙住眼睛射击,因为他的手指就是眼睛),可是枪被踢飞,落入尘土。棍棒雨点般落到他的头上,全身各处。似乎绿人并不想仅仅一阵乱棍把他打死,而是要把他剁成肉泥。他坠入黑暗,以为死神降临。这时候,他听见了甲虫在歌唱,被他饶了一命的狗在狂吠,教堂门上的银铃叮当响。这些声音汇成奇妙的音乐。但对于罗兰,这音乐很快开始模糊,黑暗吞噬了一切。
复活。悬挂。白色之美。另外两位伤员。纪念章。
罗兰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并非像从前他的几次遭遇,挨一拳晕过去不久就苏醒了,也不像从睡梦中醒来。而是像复活。
他在复活期间……思维能力才部分恢复的时候,心想我死了。死亡,复活,不知进入什么样的灵魂生活。只能这样。我听见的灵魂是此魂灵的歌唱。
先是漆黑一团,随即出现暗灰色的雨云,既而又出现淡灰色的浓雾,雾渐渐变得均匀、清晰、明亮起来,不久太阳就要破雾而出了,整个过程中,罗兰都有一种腾空的感觉,仿佛被某种温柔而又强大的浮力托起似的。
罗兰升起的感觉渐渐消褪,眼前变得明亮起来,终于相自己还活着。是虫鸣给他带来了信心,不是死魂灵,也不是神父描绘的天使,而是这些甲虫。几分像蟋蟀,但声音更清脆。是他在埃鲁瑞拉镇听见的甲虫鸣叫。
一想到这里,罗兰睁开了眼睛。
罗兰认为自己依然活着的信念受到严峻的考验,因为他发现自己悬挂在一个白色的美丽世界里——他最先感到困惑的是,自己漂浮在空中一团温馨的云里,周围甲虫的歌声缭绕,此时,他还能听见银铃叮当响。
我要死去了吗?还是终于醒来了?
一只手抚摩着他的眉毛。他能感觉到,但却看不见——手指在他的皮肤上滑动,不时停下来按摩—次硬结或者一条皱纹。他感觉清爽。犹如炎热天气饮着一杯冰水,于是,他闭上眼睛,可是脑里却闪现一个恐怖的念头:如果那只手是绿色的,手的主人身穿褴楼不堪的红色背心,悬吊着对乳房呢?
如果是这样会怎么样?怎么办?
“安静吧,汉子,”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说道……也许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什么地方………什么地方………”
“安静,别动。还早得很。”
他背上的疼痛减轻了,然而疼痛却如同大树依然存在,他的皮肤似乎像树叶般在微风中移动。这怎么可能?
他抛开了这个问题,抛开了所有的问题,一心一意地感受那只抚摩他眉头的清凉小手。
“安静吧,帅小伙,上帝爱你。只是伤口痛,静静地躺着。会愈合的。”
如果那只狗在场的话,也会安静的。罗兰又意识到那低沉的嘎吱声,使他想起马的缰绳之类的东西。
(悬吊绳)
他懒得去想。此时他相信感觉到了大腿下面、臀部下面,也许还有………是的……还有肩膀下面的压力。
我不在床上,我想我悬在床的上方。这可能吗?
他估计自己给系上了吊带。
那些手指触模到他的眉头的中央。抚平那里的皱纹,抚摩人读出了他的心思,并用她那灵巧、温柔的手指挑出来。
“如果上帝愿意的话,你会痊愈的,”那声音伴随着手指的动作说。
“不过,时间属于上帝,不属于你自己。”
不对,如果他说得出话来,就会说时间是属于“黑暗塔”的。
随即,他的意识又开始滑落,远离那只手,远离虫鸣铃响那梦幻般的声音。有一段时间,他也许睡着了,也许失去了知觉,不过没有完全坠入无意识的境地。
突然,他似乎听见了那姑娘的声音,但不敢肯定。这次,嗓门提高了,或者出于愤怒,或者出于恐惧,或者两者兼之。“不行!”她叫道,“你不能把它从他身上拿走,这你是知道的!干你自己的事。不要捣乱。住手!”
当他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身体依然虚弱,但神智清醒些了。他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一团云,但脑海里闪过第一个念头:白色之美。在某些方面,这是罗兰一生中所呆过的最美丽的地方……部分是因为他的生命当然尚未结束,但主要因为这个地方如此飘渺、宁静。
这是一间大屋子,又高又长。罗兰终于转过头来,好奇地目测屋子大小,估计至少有200码长。狭窄,但很高,给人以通风良好的感觉。
屋子没有他所熟悉的那种墙和天花板,倒像一座巨大的帐篷。他的头上方,阳光倾泻下来,衍射到波浪起伏般白色薄丝钢板,将其变幻成灿烂的垂帘,先前他还以为是云团呢。在那丝绸华盖的笼罩下,屋子显得暮色苍茫,灰蒙蒙的。墙壁也是丝绸的,涟漪荡漾,就好像微风中的船帆。每块墙板都悬挂了一根绳子,绳子上系着小钟。铃铛紧挨着墙壁,墙壁一起涟漪,铃铛就齐声鸣响,声音低沉悦耳,如同风铃一般。
屋子中央有一条过道。过道两侧各有几十张床,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床头摆着挺括的雪白枕头。过道一边大约有40张床,空无一人。罗兰这边也有40张床,除了他自己的床外,另有两张床也有人,其中一张就在他的右边,这个家伙……是个少年,就是躺在水槽里的那位!
罗兰大吃一惊,浑身起鸡皮疙瘩。接着他定睛瞧那熟睡的少年。活像躺在水槽里的那个少年,可能病了,但并没有死。罗兰看见他的胸脯一起一伏的,手指悬在床边,偶尔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