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赵文裴和刘质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种种过往,突然又有些愧疚起來。
连最亲密的两个战友,都在背后勾结起來,背叛了自己,是否说明自己在行事之上,确实有着让人心寒的原因。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苏瑜还能够如此反省自己,可谓已经非常的不错了。
念及此处,他也只是充满悲哀的长叹了一声。
赵文裴见得苏瑜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便朝苏瑜说道:“此事过错在我与刘质贤弟,明日早上,我便让人将那批船勾上,一同烧了作罢”
苏瑜察言观色,见得赵文裴虽然嘴上如此说着,但言语之中难掩愤懑委屈,心里也是恼怒,这本來就是你们的错,如今弥补回來,反倒委屈了你们。
想到这里,苏瑜便不再多说,甚至连前去质问刘质的念头都沒有了,兴致阑珊地离了赵府,回到苏府已经是天微亮了。
他洗了把冷水脸,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坐着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无法原谅赵文裴和刘质的做法。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和苏牧的遭遇。
苏常宗表面上懦弱无为,实则操持着整个苏家大族的地下势力,所有见不得人的脏活儿,都是苏常宗在措置,也正是因此,他才无法在明面上高张起來。
可就是这么任劳任怨为家族付出的长子,却被苏常源等其他房的弟兄,以及那些旁支和本宗家的长老耆宿们,逼着下了台。
他苏瑜为了家族的生意,甚至放弃了读书人的青紫大道,而弟弟苏牧对家族也是仁至义尽。
可结果呢。
结果是苏常源和苏清绥等人,联合一众宗亲长老,逼着他长房一脉,主动分了家。
这就是兄弟宗亲该做的事情么。难道他们这样对待苏瑜一家,苏瑜一家还要反过來维护宗族的利益。这才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圣人作为。
事实上,苏瑜受过最正统的儒家教育,这种家族的观念早已深入他的骨子里,他不是苏牧,沒有后世人的自由和价值观。
所以在杭州大难之时,他终究还是想帮着苏常源以及苏家其他宗亲逃离杭州。
可是这些人呢。
他们非但沒有接受苏瑜的好意,反而责怪苏牧将横祸惹到家族的身上來,将他们在战争之中遭受的损失,都责怪在了苏牧的头上。
直到最后圣公军终于攻下了杭州,而朝廷大军也开始南下平叛,终究守不住之时,他们又來恳求苏瑜将他们带离杭州。
这种行径已经无法用不知羞辱來形容了,可苏瑜还是本着家族血脉至上的礼教框条,将他们带离了杭州,让他们在江南的北路,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然而苏家的宗亲很快扎根,却并沒有对苏瑜伸出援手,将苏瑜和苏常宗当成利用完了就丢弃的棋子。
当赵文裴对他说起这样的大道理,什么狗屁家国天下的圣人言论,作为切身受害者,你让苏瑜如何不恼怒。
他曾经觉得自己的弟弟苏牧有些离经叛道,可知道如今他才明白过來。
许多人的离经叛道,其实都是被现实逼出來的,在沒有遭遇到这一切之前,苏瑜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叛逆的一面。
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许多古板教条面前,苏牧的抵抗和否定,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一直坐到了天亮,直到老九再次前來,他才带着老九,前往渡口。
因为今天他要做一件大事,他要先发制人,他要主动向转运使司和那些世家豪族宣战。
在这些人都看不起苏瑜之时,他选择了主动出击,他选择了毫不退缩,他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守住市舶司的胜利成果,决不能让这群米虫,窃取了市舶司的胜果。
即便到了最后头破血流,即便到了最后仍旧于事无补,即便到了最后也注定失败,但他还是要主动出击,因为这是他的姿态,是他的气势,不是蛮干,不是无知无畏,而是向敌人,宣示自己的主权。
转运使司既然敢私放商船入关,那么他苏瑜作为署理提举市舶司公事,就有权处置这些肮脏的不法私船。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掉这些船。
他要向转运使司和世家豪族,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