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下圈套的是唐天霄,唐天重还能反败为胜,倒将唐天霄一军?
我忐忑地盯着前方白雪中的团团殷红时,陈护卫已在谏道:“宁大小姐,目前情况不明,路途也被这些尸体堵塞,马车是走不了了。大小姐身子又弱得很,不如我们先回公子那里,等他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再作打算,如何?”
我凝一凝神,慢慢答道:“连战场都未曾打扫,证明他们的仗还没打完。我……要去找他。”
仿佛为了应和我的话,不远处忽然传来轰然一声,霹雳般炸响在耳边。
还未及抬头,更多炸响连续不断地传了过来,巨雷般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这会儿的雪势已小了些,我抬眼时,清晰地看到前方某个山头附近卷起的漫漫雪尘和滚滚浓烟。
隐隐可闻的惨叫声中,我失声叫了起来:“快带我去,快带我去,天重……天重在那里!”
我的双腿虚软着,并无一丝力道,只是我叫喊之时,人已飞快地奔了出去,腿脚迅捷如飞,连着被尸体绊倒两次,依然能飞速爬起身来,竭力向那个方向跑去。
陈护卫在后面急急喊道:“宁大小姐,你这样不行的!”
我充耳不闻,一颗心怦怦地疯狂乱跳着,快要从腔子中蹦出来,只是告诉着自己,唐天重在那里,唐天重在那里。
即便有无数的阴谋和暗算织成了密集的网在那里等着他,我还是相信,他不会有事。
那炸药不会炸到他,一定不会。
我后来被陈护卫拽住,硬拉到一匹马上坐了,由他们牵着马向前行进。
我再也注意不到马蹄和随从们脚下无数的尸体,只是兜紧了斗篷上的同色狐狸皮风帽,笑着说道:“康侯不会有事,他这般厉害的人……唐天霄也伤不了他,对不对?”
随从们并不回答。
我猛地想起庄碧岚被唐天重暗中软禁的事,也猜出无论是庄碧岚还是他的属下,其实都很讨厌唐天重。
“其实,我知道他不是好人。”我失神地望着那里渐渐飘散开的烟尘,干巴巴地笑起来,“他一直不是好人,只是我想让他活着,好好活着。”
这样强悍的男人,理应活个百八十岁的,以雄鹰般盛气凌人的姿态,孤独骄狂地傲视同侪。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老话,正该用在他身上。
其实我拼了命想做的,无非也只是盼着能再看他一眼,看着他以自己的方式好好地活下去。
他不该被人缚住双翼,更不该为了我而被人缚住双翼。
他应该像鲲鹏般飞得很高,很远,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己的天地。
踩了不知多少人的尸体,好久才出了峡谷,不再是困龙峡的地域。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却更浓了,连不小心吸入鼻腔的雪花,都在肺腑间回旋着浓浓的腥臭,被寒气冻得收缩的胃部不由得阵阵抽搐,却是吐都吐不出来。
眼前地势已经开阔,那处在困龙峡看来近在咫尺的战场,依然不见踪影,喊杀声却越发近了。
我正揉着被雪霰打得疼肿的眼睛,想问问陈护卫等人大约还有多远时,马儿已转过一道山坳,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形势,一道黑影不知从哪里飞来,重重地撞向我。
我尚未惊叫出声,一旁为我牵马前行的陈护卫已飞起一脚,将那道黑影踢得飞起,落在地上又滚了两滚,这才顿住。
竟是一具从山坡上落下的尸体,全身血肉模糊。
身后的随从仿佛都从被冻结的状态瞬间融化过来,箭一般冲上前来护住我,出鞘的刀剑锋芒灼天,鲜明地划开了漫漫雪光。
前方的小小山坳,正是我苦寻的双方交战处,却不是我想象的千军万马厮杀对敌。
地上滚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和七零八落的尸体,让我想起方才的连绵巨响。原来此地另有埋伏,却是炸开了山峰上的碎岩,用作对付下方敌人的第一道伏击。
是唐天重的兵马在冲出困龙峡后,再次被袭击吗?
那么,他们应该迅速撤离此地,摆脱这种失了天时地利,处处受制于人的局面才对。
可为什么那大批的人马,不但不往前方撤退,反而意图攻往左首那座陡峭的小山峰?
我眯着眼,试图抬头看清山峰上的形势时,大片的雪尘却已自山上扑撒而来,没头没脑地将我笼得睁不开眼。
“什么人?”
近在咫尺传来格斗交锋的声音,随即响起陈护卫的高声应答:“我等奉交州庄公子之命,护送清姑娘来见康侯!”
兵戈之声一时静寂。
嗖嗖的风声旋绕在山间,把斜斜密密的雪花打在脸庞,却已没了知觉。
我慌乱地拍打着风帽上的霰粒,努力荡涤开遮住我视线的一切时,前方的脚步又是一片凌乱急促,不时听到碎石被踢开到一边,或有人摔倒在雪地的闷响。
仿佛攻向山峰的众人都撤了下来,大片的黑影迅速奔向我这里。
有一个熟悉的嗓音,稳稳地响在我的马头前,“帮我谢过庄公子了!”
眼前仿佛清晰了,却又迅速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了唐天重。
玄衣如墨,连战甲都是墨黑的。微凹的深眸墨如黑潭,急流汹涌,杀机四伏,甚至被周围的血光映出了微微的红,连漫天漫地的白雪也不能映亮半分……
“天……天重……”
我恍惚这样唤了一声,身体已忽然一轻,迅速被裹入了一个坚硬如铁却温意蓬勃的胸怀。
“清妩,清妩……”唐天重的嗓音极其低沉,仿若只有那样的声线,才压得住喉间颤动着的哽咽。
但他仅仅只唤了两遍我的名字而已,然后便是用满是茧意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在我面庞摩挲。
他的掌心热热的,有着我所熟稔的气息,——霸道里的柔软,血腥中的温存,铿锵中的缠绵,不羁中的深婉,豪宕中的痛惜,沉雄间的歉疚。
我竟完全是懂得的。
眼前更加模糊了,大团的湿润和着他的温暖,融开了面庞的冰凉。
从硌得我生疼的甲片间抬起头,我扬起唇角,勉强给他一个明灿的微笑,“侯爷……我没事。”
唐天重结了冰般的面庞颤了颤,刀凿斧雕般的五官顷刻松动。他捧住我的面庞,竟不顾正身处激战之中,当着他那些部下的面,低下头来便吻上我。
先是额前,再是鼻尖,再是双唇……
从上而下,蜻蜓点水般温柔掠过,如此温暖,如此柔软,如此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