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早已赶上前来,留两个护到我和唐天霄跟前,剩余几名高手各持刀剑已奔过去,但见锋刃寒光闪动,伴着“哧啦啦”裂响,灰尘乱舞中,绞碎了的帏幔四散而落。
我紧张得双腿发软,待见到帏幔后果然空无一人时,再不知是失望还是惊喜,终于站也站不住,身躯在唐天霄的臂腕间径自沉了下去。
戈戟云横,戾气凌霄汉(四)
帏幔后有一排如意连环纹的隔扇窗,其中的一扇正虚虚掩着。侍从推开时,已能看到那里正通向院外的回廊。
幔后空空,回廊空空,连庭院中也只有繁华落尽的老树摇曳着夜间的清风,别无一人。
“不可能!”唐天霄喃喃地嘀咕了一声,眼底闪过困惑和愤怒,“看来是朕低估他了!”
可庄碧岚偏偏做了不可能的事。
沈凤仪带来的人把这个院落围得水泄不通,唐天霄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他的瘟神皇后,而忽略了藏身咫尺的庄碧岚,竟让他凭借着家传的好身手,不动声色地打开窗户,悄然逸去。
想那沈凤仪所带的宫廷侍卫,毕竟都是男子,并不适宜一拥冲入静宜院中,大多在院外围着,即使有人在院中,以庄碧岚的武功,从黑暗中的围廊离开,然后潜在阴影处,待皇后慌乱撤退时混在侍卫中逃出,应该并不十分困难。
我推算着他的行动,松了口气,心口又是给甚么东西塞满着,腐蚀般的疼痛,再说不出是希冀,还是绝望。
他来了,又走了。
强敌环伺中,他不得不悄无声息地逃开,留下了我。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中涌入,将本就缭乱一地的碎幔吹得拂拂欲起。
唐天霄散落的长发飘动在绷紧的俊秀面颊前,生冷的语调慢慢地荡开:“传朕密旨,即刻封锁宫门,清查所有在值侍卫,务必将奸细查出!”
“是!”侍卫领命,即刻往外奔去。
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庄碧岚来得及逃出去么?
“皇上……”我张口欲求他,但立刻想到必定是自讨没趣,又闭上嘴,紧紧咬住唇。
我的声音虽是无力,唐天霄倒也听到了,凤眸眯作了一条线,紧紧盯着我,手上却已加力,将我臂膀捏得极紧,仿佛要将我骨骼捏碎般不留情。
我疼得吸了口气,强忍着不出声,默默地低下头。
唐天霄这才放开手,仿佛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扭头吩咐道:“来人,送宁昭仪回怡清宫。朕还想再玩一会儿……好像,挺有趣儿。”
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方才的愤怒已一扫而空。
我猜不透这个和我年纪相若的年轻帝王在想什么,攥了攥拳头,拖着虚软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九儿也正胆战心惊地望着我,见此情形,忙上来扶我出门。
夜间的风颇有寒意,吹在身上让人阵阵地瑟缩。我搂紧披风,垂头从唐天霄身畔经过时,忽听他高声叫回了去传密旨的侍从。
“记住,朕要活口!”
我忙转过身望向他时,他却拂了拂袖子,甩手从我身畔大阔步走过,竟是瞧也不瞧我一眼。
这一晚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不仅我和唐天霄,连怡清宫的侍女们都感觉到了暗流潜涌。
我被送回宫后,院外便有人值守着,说是皇上口谕,宁昭仪夜间受惊,不宜再受惊扰,竟不让一人进出。
九儿将我扶回卧房时,两只眼睛像迷了方向的小鹿般,兀自惊惶地四处乱转。透过衣衫薄薄的面料,我能感觉得出她手心渗出的汗水。
我在为庄碧岚揪心难受,想来她也在为自己宫中当差的表哥担忧。何况又是她将我引出,万一有人认真追究起来,也是死罪难逃。
唐天霄绝非表面那般无能。我无法推断他到底是从皇后那里发现了异常,还是怡清宫有人发现了我行踪诡密去通知了他,只能从他今日能及时了解皇后行动并赶来为我解围,进一步看出他心思之缜密,耳目之众多。
这样的情形下,庄碧岚顺利脱身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而我,又有多大的机率,能再次与他相逢,听他说一句,带我走?
让他别弃下我,可他到底不得不弃下我了。
我甚至还不得不盼着,他离我远些,更远些,尽快逃到唐天霄鞭长莫及的地方。
凝霜、沁月、无双她们几个我贴身的侍女都不放心,一边服侍我更衣一边探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我懒懒不回答,又将九儿拉到外屋,低低地打听,都是一脸的焦急忧心,倒也看不出谁有可能是暗中向唐天霄报告我行踪的人。
我只作倦了,懒懒地遣走他们,熄了灯,在沉沉地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如无数个深宫中呆过的波澜不惊的漫漫长夜,周围很安静,风过树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远远的,在德寿宫前穿过的莲池中,嘈杂细切的蛙鸣声汇成凄茫的一片,潮水般涌动在耳边。
依稀又记起月色煌煌下,那一脸冷峻的男子鬼魅般出现在当年的莲池畔。
唐天重是幸运的,深入楚宫重地,还能有我相救;可庄碧岚呢?
在如今这危机四伏的周宫腹地,又有谁能救他?
一夜未眠,一夜听着风声和蛙声起伏不定,别无其他。
我一直希望唐天霄能出现,哪怕满怀恼恨,把怒气撒在怡清宫里。
——如果他怒气冲冲找上我,是不是证明庄碧岚已安然脱身,让他空手而返了?
心如死灰三年整,我本已不指望重圆当年莲池旧梦,甚至连做梦都不敢幻想,我还能有和庄碧岚执手相对互诉衷肠的一天。
如今,只要他平安脱险,我便该知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