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还念着和南雅意的旧情吧?
只是经历了愈多,最深处的心思已经越来越不愿吐露了吧?
窗外,月光清淡,迷蒙的树影投于浅碧的窗纱,摇曳得像那一年莲池中朦胧漾着的水影。
窗内,烛影摇红,轻纱漫笼,一声两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传来,分不清到底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天气转热,我便叫人搬了张竹榻到榕树下,懒懒地倚住,慢慢地绣着一只香囊。
无双和沁月挪了张小几过来,笑道:“昭仪,养得才好些,别做那些细致活儿,小心伤了眼睛。”
“怪无聊的,做些针线活消遣消遣。”我抬起头,阳光隔了密密的枝叶透入,灿金耀眼,倒也甚觉恬适,并觉不出炎热来。
无双笑道:“这香囊做得精致,想来刺绣更耗心神,不如先放一放,等好些了再继续绣吧!你看这天气正好,奴婢去把琴搬来,昭仪弹会儿琴可好?”
九儿正捧了一大捧不知从哪里采来的花儿过来,笑着说道:“可不是么,昭仪最精音律,弹琴吹笛又可怡情养性,何必费神做这个?昭仪要用时,九儿明天给昭仪做上十个八个。”
我摇头,看一眼粉墙碧瓦的宫墙,说道:“安静在宫中呆着罢,别去惹人厌烦。你也是,这些花儿草儿从哪里采的?别惹出事端来。”
九儿闻言便瞪向了熹庆宫的方向,恨恨道:“昭仪怕她做甚?如今大周内外,谁不知昭仪宠擅专房,连太后都护着。那边敢再无故找昭仪麻烦,真的不怕皇上翻脸么?还真以为自己多得宠呢,也不瞧瞧……”
“九儿闭嘴!”凝霜从九儿手中取走花束,已低声叱责。
无双笑道:“童言无忌。”
沁月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心祸从口出呀,别忘了,上回就是咱们自己宫里的人跑到皇后那里告的状!”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二)
无双转动着眼珠,叹道:“是啊,可惜那小宫女给皇后带走了,不见了踪影。要不然倒可以问一问,那只丢了的玉盏,是不是给她偷了去,有意陷害咱们昭仪来着。”
九儿不敢再高声,看着院里没有粗使的宫女在,才轻声嘀咕:“姐姐也说了,不过是个小宫女而已,哪里来的胆子陷害咱们昭仪,还不是……”
“把那栀子花□房里那只大口青花觚里吧,那颜色看着安静。只是放远一点,香气太浓郁了,闻着也不舒适。”
我打断了九儿的话头,继续埋头做针线,心里却有些疑惑起来。
宣太后有意封锁唐天霄中毒之事,酒盏丢了的事,除了皇后宫中的人,和我近身的凝霜、沁月,其他人都知之不详,顶多听说了我被杖责和怡清宫的宫女告发有关。无双是唐天重的心腹侍女,自有她的渠道得到较详细的消息。可她应该也知道,那毒正是她家的好侯爷下的,现在怎又话藏锋芒,暗指另有他人在陷害我?
可这皇宫之中,想置我于死地的,无非妒嫉我得宠的沈皇后而已;可沈皇后再怎么愚蠢,也不会拿唐天霄的性命做赌注。毕竟,唐天霄是她依托终身并可以因此尊贵无比嚣张跋扈的唯一凭恃。
微一分神,指腹已被针尖扎着,一颗鲜红的血珠刺痛中凝结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耳边传来熟悉的笑语,没等我抬头,手指已被提起,飞快包入一团湿润的温暖中。
竟是唐天霄,于猝不及防间抓了我的手,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
“皇上!”我惊叫,急忙缩回手,举目四望,几名侍女的裙摆正悄悄自院中抽离。
唐天霄倚在我榻边坐下,弯着凤眸眯眯笑,“难得闻到你这里有花香,一定不是你采的吧?没事也该出去走走,闷坏了朕可就心疼了!”
我拿丝帕擦着手指,苦笑道:“皇上该心疼的人多呢,没必要把我算进去。”
唐天霄盯着我的动作,笑容仿佛凝固了片刻,才又缓缓漾了开去,“清妩,你嫌朕脏了你的手?”
我一怔,才觉得自己不断用力拭着手指的动作有点夸张了。
虽然他偶尔举止轻浮了些,但每夜一室相处,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不良念头,论地位,论身手,都不是我所能抵抗得了的。
纨绔庸碌的外表下,他无疑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何况,他还是南雅意依旧满怀冀望的心上人,也是我可以安然度过余生的唯一希望。
至于其他……已不敢去想。
勉强弯了弯唇,我别过脸笑道:“皇上说笑了,谁敢嫌皇上脏?”
唐天霄嘿然一笑,“你敢!你嘴里不说,心里大约没什么不敢的事!”
我默然。
连刺杀他的事都敢做,在他看来,也的确没有我不敢做的事了。
他倒也没有追究下去,半揽着我肩膀抓过我手中的香囊,很快转移开话题,“咦,这香囊做的好精致!绣的什么?莲花?”
的确是莲花。
莲畔的记忆总是深刻,连刺绣时,也只想着溢着少时流光的碧叶和沾了清脆笑语的粉莲,不知不觉便拈住了颜色相近的丝线。
微微侧着身,我并没有挣脱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掌。
宫院敞朗,再不知在我看不到的某处,有没有什么人暗中窥视着他和我之间的一举一动。我不好拒绝得太明显,谅他不过少年淘气,并没什么恶意,我只得低头取过他手中的香囊,说道:“嗯,莲花。再过些日子,莲花也该开了吧?”
唐天霄凝注半晌,笑道:“看你这针线走势,绣的是并蒂莲?这式样也别致,做好了送给朕吧!”
我怔了怔,微笑道:“我这个只是病里做着玩玩的,难免粗糙,皇上想要,等我完全好了,再给皇上做个好的吧!”
阳光仿佛暗了一暗,让我不由地抬起头,榕荫下透过的光线分明还是原来的清亮,细细筛下的光影落在唐天霄的面庞,白皙里有斑驳光影交错,看来有几分不曾见过的阴晴不定。
我站起身,对着天空仔细打量着香囊,将声音放得更低缓些,不经意般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