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上,南楚也不致会落到那样的田地!
当我躲避在德寿宫中寸步不敢离开时,他居然将他被权势膨胀了的欲望,延伸到了母后的宫中。
那个夏日的午后,如果不是庄碧岚思念我,乔装成内侍恰恰在那时候来探望我,后来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纵然我一生被毁,庄碧岚一家还会做着南楚高官,毕竟他父亲庄遥是难得一见的大将之材,声名远播。也许时日久了,庄碧岚也会忘了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慢慢放开心怀,去接受另一个贤惠的女子,平静安宁地度完下半生。
可在庄碧岚为了未婚妻将一国之主打晕在地时,庄家的赫赫威名成了比南疆外患更可怕的内患。
杜太后维护我,却不愿维护敢把自己皇儿打晕的庄碧岚,并且多次表示是自己看错了人,“这个庄家的孩子,看起来倒是文静秀气,怎么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庄碧岚当场被擒,关入天牢;庄家满门被拘,听候发落;同时,李明昌急召庄遥回京,并在京畿布下圈套,将他也擒了。
定的是谋逆大罪,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唯一庆幸的是,临刑前一晚,部分庄氏的忠实部将,暗中策划营救,硬是将庄家父子救了出去。
那一晚,刑部大牢血流成河,更坐实了庄氏谋反的罪名。
第二天,庄家血流成河,一家老小,无分男女,一律斩首弃市。
宁家、庄家这些武将中的中坚力量被毁后,南楚的军事防御一落千丈,才给了北方大周可乘之机,在短短两三年内惨遭覆灭命运。
庄碧岚被擒后,杜太后禁不住我苦苦哀求,允许我前去探望一次。
身处幽暗肮脏的大牢,重铐加身,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俊逸,萧肃清朗。
隔着栅栏,背对着我,他轻轻地说:“既已无从挽回,你也不用为我难受。如果……还有机会另觅佳婿,过得开心些。”
我忽然便记起了民间那对因家人不允而投湖自尽的小儿女,吸着鼻子,忍着泪冲他一笑,“天若许,白头生死鸳鸯浦;天若不许,还有一池清莲并蒂香。碧岚,我们……总不会都这样孤单着。”
可我们比那对小儿女更加可怜可悲。他们相拥投湖,骨骸至死不分,终究还能生不同衾死同穴,终究还有老天见怜,用莲花并蒂来表达惋叹之意;而我们枉自相恋多少年,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合葬,身后也不会有什么文人骚客赞叹吟咏,庄家甚至不得不背负悖逆不忠的千古骂名。
只不知,人死后是否真的有灵魂的存在,让我们能彼此找到,在另一个世界相扶相依?
庄碧岚没有回答我的话,甚至没有转过身,只是略低了头,略显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将本来依稀可见的侧脸也掩住了,看不出半分悲喜。
我有些失望,从怀中掏出随身戴的一只桃木小梳,低低唤他:“碧岚,你走近些好么?我给你梳下头。”
他微微侧头,又迅速转了过去,低低地叹息:“妩儿,你走吧,这里脏,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难道是他该来的地方?
喉中的哽咽堵得心里发慌,我蹲下身将桃木小梳放到地上,憋住满怀的难过,压着嗓子说道:“我走了。记得……一定回来找我。我很怕一个人……孤零零的。”
生也罢,死也罢,都请记得回来找我。
你自然清楚,从小到大,不论欢喜悲伤,我总是希望依靠在你的身畔。如果在另一个世界,我一时找不到你,以你的聪慧睿智,自然知道怎样找到我。
话未完,泪水忽然汹涌,忙别过脸,匆匆步向牢外。
“妩儿!”
这时,他却忽然转过身,低低唤我。
我顿下身,不敢看他,生怕让他发现自己满面泪水。
空气凝滞了片刻,只听他轻轻说道:“妩儿,不许有轻生之念。我没有放弃,早已有所安排。你……等着我。”
相思天涯,魂散梦亦凉(五)
我始终没弄清,他那句早有安排,是怕我轻生故意编来安慰我,还是真的早有了营救计划。可我至少猜得到,如果真是场刻意的谋反,他的父亲庄遥庄大将军,绝对不会回瑞都自投罗网。
直到他离京,直到他满门抄斩,直到他父子占据西南交州自立门户,我再也没见过他一面,甚至无法得到一星半点确切的音讯。
宫闱深深,江山万重,阻隔不住相思最苦。
莲子去了心就不苦,人去了心或许也不苦了。
等得无奈,我也成了无心之人,忘了什么叫相思,什么叫爱恋了。
曾经的过去,是一场梨花满树的洁净的梦。
春尽了,花谢了,一地的零落,早已践入尘埃,再怎么哀悼,也换不回那场梨花如雪,春深似海。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
到底我还是不甘接受一生一世唯一一次爱恋这样无声无息悄然结束,在我临死之际,还是忍不住回忆起他来么?
那眉,那眼,那温文含情的微笑……
我伸出手,如愿地握到了他的手,很温暖,骨节分明,有点粗糙,不若以前那般修长,拂起琴弦来连轻灵跳跃的手指看来都那么赏心悦目。
“碧岚……”我低低地唤,仿佛发出了声音,又仿佛没有。
冰凉的指尖颤抖地摩挲着,仿佛又看到了那时候池中摇曳的莲花,池畔明净的少年。
后背被人小心翼翼地托起,有人用极轻柔的声音在耳边低问:“你说什么?你要什么?我没听清……”
很耳熟,却绝不是庄碧岚的声音。那温柔清朗的声线,别说隔了三年,就是隔了三十年,我也不会忘怀分毫。
可我怎么也记不起,这是谁的声音。
努力地想睁开眼,看清这人是谁,可眼睑重逾千钧,好容易迷蒙地睁开一线,眼前白茫茫一片,像铺满了弥天大雾,却又在有刺目的光线自雾中透出,扎疼着眼睛,让我看不清前方的情景。
“谁,是谁……”
我喃喃地低问,声音细弱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难道我还没有死么?我感觉得到自己沉沉坠下的躯体,虽已虚软到无法动弹,但钻心的疼痛依然阵阵袭来,连微微抬手这样的细小动作,都能给激出满头的冷汗来。
那样含糊不清的声音,对方居然听见了,低着嗓音在耳边道:“唐天重,我是唐天重。宁清妩,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唐天重,唐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