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虽如此,却还是不能不爱他,这爱深入骨髓,哪怕这爱已然逼得他以死逃避,却还是不想放手。不想不能不甘心,即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万万不愿放他飘然离开。
自己为给那人留下後代,甘愿舍弃毕生修为,一年来早已内力尽失油尽灯枯,即使不自尽,怕也活不了几日了吧。
正思忖间,卫血衣满腔的无奈悲哀被怀里的小人儿打断。北北轻轻一动,小手从繈褓里挣出来,勾住了卫血衣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
北北。
卫血衣紧紧搂著女儿,神色凄然。
“北北……”娘亲很快就会追随你的父亲去了,到时候娘亲不能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你要依靠何人呢。
明白她心中挂念,不忍她垂泪,韩断挺身直跪在地,右手举起凝声道:“黄天在上,後土在下,我韩断发誓,一定将北北养大成人,决不让北北受苦伤心……如违此誓,我必将受尽天下万般苦楚,在世时生不如死,身死後永坠阿鼻地狱,再不入轮回。”
卫血衣呆望轻易发下重誓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是如此陌生。
想当年,刚成为冥狱鬼主的自己,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灭天蛊王途经苗疆秋来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险被村民活活烧死的韩断,不知不觉间,那个在火中啼哭的孩子,已经变成了这个可以轻言命途的翩翩少年。
韩断啊韩断,你再聪慧隐忍,毕竟在人间只度过了十五个春秋,如此决绝,你究竟是年幼无知呢,还是真的堪破了生死。
你可知道,一句承诺,会有几许的沈重啊。
“所谓的誓言承诺,对痴情人来说是一生的束缚,可对无情的人来说,只不过是一阵似有似无的微风罢了……唉,韩断,我只希望你记得今日所言,不要成为了第二个负我的人。”
言罢,卫血衣抱著将醒的女儿,离开潭水边,慢慢走远。
韩断跪在地上,凝望著卫血衣越来越远的背影,心口又泛起阵阵抽痛。
我怎会负你,又怎忍心负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辈子,纵是无缘了,我韩断也绝不会做那第二个燕岚山。
第一章
京南,七十里铺。
一阵热风吹来,官道上立时黄土漫天,黄土落尽後,远远的过来一辆马车。马车是普通的布蓬马车,驾辕的马却是两匹身形矫健的白马。而坐在车辕上赶车的人,更是一个眉目如画的俊美青年。只不过此时一身白衣的青年,身上却已蒙了灰尘,面上表情更是狼狈不堪。似乎被尘土迷了眼睛,那赶车的白衣青年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下一刻却对著被泥沙汗渍弄污的袖子黯然发起呆来。
车轮碾过一块碎石,车身摇晃,从车帘後传来女子的惊呼。
白衣青年恍若未闻,提起马鞭,径自将马车赶得飞快。
“雨儿,赶慢些吧,秀儿身子沈重,哪受得了这般颠簸啊。”一身寻常百姓装束打扮的中年女子打开车帘,充满爱怜的对白衣青年说道,“你光急著赶路,彻夜未眠,不如到前方找个地方用些茶水,歇息歇息。”
白衣青年听著车内隐隐传来的痛苦呻吟声,心头不耐,却也不愿违拗母亲的好意,只得放缓了速度,说道:“也好,我已传信给大师兄,大概一半天大师兄就会来接应咱们,想那昏君就算动了杀机,也不会在这官道上动手。我看前面有个茶寮,不如就去那里稍作歇息。”
中年女子唉声叹气,放下帘子,转身照顾横靠在车内的儿媳小秀,却见小秀捧著高高耸起的肚子,已然疼得脸色发白。“疼成这个样子,怕是要生了吧。”她是养尊处优的御史夫人,吃饭穿衣都要人伺候,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为难处境,不由心中一阵慌乱,除了拉著小秀的手软语安慰,竟想不起自己还能做些什麽。
白衣青年将车赶到道旁,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是个挺大的茶寮,绿竹搭的棚子,竹子壁上爬满了爬山虎,檐下蓝底白字的幌子不时被风吹的飘来荡去,一枚黄铜的铃铛系在幌子下面的布条上,!啷!啷响个不停。
棚子里此时已经坐了七八个人,白衣青年下得车来,掏出一块碎银子,用自己备的细白瓷碗向夥计买了两碗茶水。转回身将茶水递给车内的母亲,对兀自在一旁苦苦呻吟的妻子连看都没看一眼,又走回竹棚,捡了个最靠外的位置坐了。
白衣青年本就相貌出众,举动也与众不同,自然引了几道目光来看。可见他只是敛眉低目,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沈思,那些人看厌了也就收起目光又继续方才的闲聊。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摇著扇子,斜了一眼白衣青年,对旁边生意人模样的同伴道:“看吧,估计又是京城里跑出来的。当今圣上年纪倒不老迈,可越来越昏庸了。据说半月前因为开征馒头税,连敢於直言进谏的御史大人莫铎锋也打入天牢了。那些不愿缴税的商户都受到牵连,很多人逃离京城,想要投奔邻国呢。”
“娘的,五文钱一个的馒头,却要抽三文的赋税,那些奸商也不地道,谁给掏这个糟钱,到底羊毛出在羊身上,现在买个馒头竟要10文钱,这还让不让人活了。燕帝为建那什麽劳什子的燕陵,莫不是想钱想疯了。”邻桌一个脚夫模样的粗壮汉子把桌子拍的山响,吼道:“以前老子累一天赚的钱够买十个馒头,现在就只能买五个馒头了,累死累活都吃不饱,干脆老子也去当土匪得了,痛快的生痛快的死,也好过如今这样半死不活穷凑合。”
书生唉声叹气的抚心痛道:“唉,天地不仁,人心不古啊。”
他旁边的生意人却对那脚夫说:“这位兄弟啊,你可知还有比你更惨的,咱本来是在京郊收购粮食的行商,早先还算薄有积蓄,可这一年来被这些赋税害苦了,不单赔光积蓄,就连妻子也跟人跑了,要不是我这兄弟劝解,咱早就找棵歪脖树吊死自己算了。”
“哼,昏君作孽这麽多,老天早晚收他。”脚夫把脚踩在凳子上,恨声道。
一旁端茶送水的夥计见坐在角落那桌的三个黑衣人一直偷听几人谈话,面上隐隐露出狰狞,心头警醒,忙碰碰那脚夫的胳膊,示意他噤声。
可那脚夫却混横蒙愣,没发现自己言多有失,反而嫌夥计讨嫌,伸手就把夥计搡到一旁。那夥计手里拎著满满一壶开水,被推的脚步踉跄著後退,眼瞅著那壶滚开的水全都要洒到身上。白衣青年眉头一皱,责怪那脚夫鲁莽,暗想那夥计这下定会身受重伤。
茶棚里几人目睹变故,齐声惊呼,那夥计也道自己必定被烫的不轻,却没想到身後有人轻轻扶了自己一把,同时手上摇晃的铜壶,已经到了那人的手中。
夥计定下心神,暗道好险,却见救了自己的人正笑眯眯的望著自己。那人一直窝在墙边的小桌喝酒,因为样貌普通,夥计先前并没有注意他,此时被他救了,不由细细打量,却见此人一身粗布衣服,身材不高,相貌一般,年纪三十上下,还真是扔到人堆里就找不见的类型。那人把铜壶递给夥计,夥计慌忙道了谢,自去忙自己的活计,那人仍旧窝在桌角,不紧不慢的喝著杯中的劣酒。
白衣青年见他单手就将身量比他高大的夥计托住,又恰到好处的接住了水壶,没让一滴水洒出。这事看著容易实际做起来却难。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却能看出门道。白衣青年暗自思忖,不知这人是什麽来历。偷偷打量,希望能揣摩出对方路数。目光在那人洗的发白的粗布衣服上转了一圈,又转到那人下颌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