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相信?〃他敏感地看着我。
〃哦,不是。〃我立刻整襟坐直,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是觉得你考不上,而是觉得科举太难了,你要小心对付。〃
〃吓,一个考试而已。我自小熟读经书,和那些多年不第的腐儒断然不同。读书有读书的套路,脑袋迂腐的人不可能懂,他们只知道就题论题,却不知触类旁通。〃他自信地看着我,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忘了刚才的苦楚。
看来还是个有志青年。我点点头,〃公子所言不错。〃但心里又说,考试就是考试,你心中有天下,却未必对付得了考试。我的历次经验告诉我,考分多少与你掌握的知识量没有必然关系,关键你要懂得出题人的思路,知道他想难为你什么。这,就是应试。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想,说不出来的。我嘿嘿干笑了两声,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我没什么打算,一个小叫花子而已。〃我自嘲地说。
〃你倒想得开。〃他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没有能力,否则我就帮你,让你不用再去要饭。〃
我心中一动,扭头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装善人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我命运相仿,都是家世不幸。帮你一把,我也觉得心安了。〃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了笑,心里很温暖,也没有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月色如水,从开着的窗子静静地洒了下来。
第一部分 第8节:第三章 初见(1)
第三章初见
这几日我的身体慢慢好转,和萧靖江的话也越来越多。或者由于身世相仿,聊得越来越开心。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很老实,问一答一,从没有故意凌驾于我之上,也不会非要取胜表示自己学识渊博。多少人以貌取人,多少人以地位取人,但他对我——一个叫花子身份的人,还是这样温润友好,数遍两世中遇见的人,我依旧觉得很难得。
我们有时说些带掌故的淘气话,也谈各自的家庭、生活、爱好,也说现在的黯淡以及对将来的期望。他说,他最大的梦想是吃完饭,趿拉着鞋在临安城里逛逛。我说,我最大的梦想是有一个安定的家,每天傍晚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着太阳的余晖。他笑说我们都喜欢傍晚。是,我喜欢傍晚,因为傍晚很安静,劳碌的一天要过去了,心里很闲淡。
是的,闲淡,辗转两世,如今想来,也只有闲淡二字最合心意。我要闲淡地生活,我想要一个安定而闲淡的家,哪怕不富裕,都是属于我的,都好过劳心劳力——争了上一世,这一世让我享受闲淡的乐趣吧。
虽然他还是晚来早走,但白天有时也偷偷地来看看我,给我带点儿家里的饭。认识不过几天,我觉得他这个人虽然不大会说什么逗人开心的话,却让人很安心。从谈话中我得知他比我大四岁,也就是今年十四岁。十四岁,在宋朝也不算小了,要迈向青年阶段了。我知道他和方丈谈了半天,只是想让方丈答应为他保密,一定不能让他家里人知道。而他晚来早走,也是因为偷偷溜出来的。知道了这些,我心里更加感激。
和他的谈话让我觉得很愉悦,已经很久没有人与我平等友爱地说着闲话了,虽然我们来自于不同的朝代,但对有些人和事的看法却很一致。他对宋朝人物比我熟得多,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和事,但他只要说出来,很多时候我们的观点都相似。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俩有时会说东说西直到很晚,他眉宇间的阴郁似乎不那么明显了,偶尔也有了笑声。看得出他确实很用功,古文名篇、当代雅士的文章他都能背诵。他从来不因为我是女子、乞丐而对我有所不敬。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我也有姐姐,难道我也要对姐姐不敬吗?〃他说的话让我很感动,这种朴素,这种安定的朴素,在两世中多少人拥有?
古文我见得不多,这世忘得也只剩点儿影子了。但前世在中学的高压之下,课外书只有古文和诗词曲赋,后来唯一的爱好也只是读书。因此我虽做不得古文,但对于古文的好坏,我也略能领会,常常和他品评某篇文章的好坏。渐渐地,他也把他写的文章拿给我看。他的文章虽然通顺,但文风中规中矩,并不飘逸。我把自己的感想说给他听,他不以为然,认为治世之文当重经纬,所谓飘逸,不过是酸腐文人的自娱娱人而已。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我对科举不懂,便只能拿出我写辩词的本领,对他的逻辑进行梳理。他悟性高,只是政治才学显然不足。一个出身普通人家的少年,随着见识的增多,也许自然便好了吧,我也不以为意。
一天中午,我吃完饭,正躺着准备小睡一会儿,一个小和尚进来了,〃小施主,方丈请殿前说话。〃
我跟着小和尚走到大殿,〃见过方丈。〃我深深地作揖。
方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小施主身上可是大好了?〃
〖2〗〖2〗第三章初见〖3〗
〃有劳方丈,小女身上见好,多谢方丈救命之恩。〃
方丈看着我,一副为难的样子,〃小施主,非贫僧狠心,只是贫僧原就说过,小施主有病在身,贫僧不能撵施主出去。但既然施主身上见好,也请小施主早日寻个去处。〃
我一听,明白了,方丈这是想撵我走。也是,白吃白喝人家半个多月了,怎么好意思赖在这里。也罢,我终究是叫花子,终究要去讨饭的。我也双掌合十,〃方丈大恩,小女在心里记得。有劳寺内众僧,容小女再住几日,待身上再好点儿,也寻思个去处。望方丈见怜。〃
方丈点点头,我又施礼,便退了下去。
我倚在柴草堆上,两眼空洞地望着房梁。我实在不想再要饭了,实在不想了!这几日的安定生活,萧靖江的友情,都让我觉得安定的生活是多么美好。我想有个落脚之处,有个固定的窝,不用风餐露宿。最重要的是,有个人可以说说话,聊聊天。可我才十岁,虽然前世硕士毕业,但都是应试教育的产物,素质教育的琴棋书画我一样都不会。我这法科生,在现代可以当律师,在法庭上口若悬河,但宋代没有女人出任讼师,即便有,我也没那门路。去做买卖?一个十岁的女娃儿,显然也是白想。那还能干什么?我正翻来覆去地寻思着,萧靖江跨了进来。
〃司杏司杏,瞧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他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猪蹄!我两眼放光,正要大叫,只听他嘘了一声,然后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压低嗓子说:〃我们到后山去。〃
是呢,佛门净土,怎可吃荤腥!我嘿嘿一笑,捧着猪蹄,跟着他跑向后山。
后山草木葱茏,我们找了块大石头,躲在后面。我迫不及待地先狠咬了几大口,然后停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问:〃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我一边舔着嘴唇一边说,〃好东西不能吃得太快,慢慢吃,下顿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怜悯。半晌,他长叹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天下似你我这等人,都太可怜了,人生下来是多么不公平。〃
我想转移话题,〃你从哪里弄来这猪蹄的?〃
〃哦,一个远房姑姑,在君府当老妈子,几年没回来了,今天来看我爹爹,她带来的。〃
〃你还有远房姑姑啊。〃
〃很远的关系,她也挺可怜的,嫁人几年就守了寡,也没孩子,后来就进君府做了老妈子。听说君府待下人倒还好,可毕竟没个依靠,老了、干不动了,再好的主子也不会留她了。〃
〃君府是做什么的?〃
〃我只知道是一个织业大户,富甲一方,在扬州。〃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继续啃我的猪蹄。
〃好吃吗?〃
〃好吃。〃
〃姑母过些日子回君府,我爹爹得去给她送行,少不得要带我去,我到时再偷偷给你多带几个。〃
过些日子?我神色一黯,恐怕我早就不知飘到哪里了吧!
〃你怎么了?〃
第一部分 第9节:第三章 初见(2)
〃没什么。提供只是,过些日子,恐怕我就不在这里了。〃
他神色微动,〃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苦笑了一下,垂下了头,〃方丈今天找过我了。〃
他默然。他也知道,方丈找我意味着什么。我继续慢慢地啃着猪蹄。好一会儿,他问我:〃你有什么打算?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受得了这生活。越来越大了,也不大好讨了。〃
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我明白,我惨然一笑,〃我又何尝不知道乞讨的生活是有一日没一日。可是,除了讨饭,我还能干什么?〃
他也叹了口气,脸色阴沉下来,我们便不再说话。
微风轻轻地吹着,草儿被吹得弯着腰。混着花香、草香的空气在阳光下有一种膨胀的感觉,让人熏然欲醉,不知名的虫儿在吱吱叫着。我真想让生活就这样永远地静止下来——安定、有阳光、有东西吃,还有和我同类的人与我说话。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根本不属于我,我终究还要过我的生活——那辛酸、危险,充满着未知的生活。
为了缓和气氛,我笑着问他书读得如何。提起读书,他的脸色稍稍开朗了些,〃读书?简单嘛,还能难倒我?〃
我想了想,问他可曾读过《朋党论》。
〃欧阳文忠公的名篇,当然读过。〃说罢,他朗声背了一段。
我点点头,〃不错。那你如何看待朋党之事?〃
〃吓,朋党不过是些小人抱团结营罢了,君子不屑为之。〃
〃如此简单?那对付朋党,你有何妙招?〃
〃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邪不压正。我堂堂君子,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