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这时旁政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腰上就围了条浴巾,看见旁夫人站在门口也没什么反应,就说了一声:“您怎么来了?”
旁夫人光顾着激动,这时候冷静下来打量一下两人的穿着,一下就明白过来。她摆摆手,提着包就往门外走。
“听说你走了半个多月也没消息,我心里着急,就过来看看你,妈也没想到来得这么不是时候……”旁夫人眼里闪着泪花,似有千言万语,她不知所措地摆摆手,“你俩忙吧,我走了。”
这一句话,说得顾衿脸腾一下就红了。
她追到门口,想送旁夫人,也被她推回去了。旁政去客厅的阳台往下看,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有司机等着,旁夫人出了单元门还在激动地朝着楼上招手,示意他俩快回去。
车子慢慢开走了。
顾衿顺着阳台的地坐下来,叹了口气。她头发刚洗完,湿漉漉的,还滴着水。
旁政知道,她这是心里过意不去呢。
他挨着她坐下来,问她:“想什么呢?”
顾衿摇摇头,不想说。旁夫人刚才走的时候,那神情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当初送她走的时候,她也是眼角隐隐有泪光,有无数的放心不下。她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孝顺了。
顾衿说:“旁政,以后咱俩好好的吧。”
“行啊。”
顾衿又想起了旁政的爷爷,那个和蔼的老头,她又说:“等明天或者后天,我想去看看爷爷。”
旁政点头。
“你肚子饿不饿?”顾衿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他回不回答,直接去了厨房,“我给你弄点吃的。”
折腾了两天,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顾衿焖了米饭,用竹笋弄了个清炒,用冰箱里的肉馅添了茄子做了茄盒,最后是西红柿炒鸡蛋。
她在非洲待了三个多月,跟着张教授他们学会的除了拍照技术以外,还有做饭的手艺。
两个人在餐桌两边低头吃饭,旁政吃着吃着,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前一阵儿见过傅安常。”
顾衿一顿,抬眼看他。
他夹了个茄盒,咬了一口,言简意赅:“来还钱。”
顾衿上次借给他十万块钱,给他爸治病用的。顾衿问旁政:“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旁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吃相很斯文,“他爸救过来了,他带着一家子调到上海当区域经理了。”
“一家子?”顾衿咬着筷子问。
“两个月以前结的婚,好像是你们公司一个小姑娘,外地的。去了不少人。”旁政隐隐笑了,“怎么?心里不是滋味儿?”
顾衿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腮帮子鼓鼓的,恼怒地瞪了旁政一眼。
旁政闷笑,放下筷子,开始认真地看顾衿吃饭。
她吃东西的时候是真饿了,大口大口的,但是很干净,不扭捏,让人看着就觉着食欲大开。她埋头捧着碗,筷子和碗碟发出很小的碰撞声。
他想起傅安常和他说的话。
傅安常说:“我见过顾衿最好的样子。
“那时候她在大学校园里,活得质朴,简单,我见过她最没心没肺的笑容,也见过她为了某门课熬夜苦读的神情。她家那时候穷,但是她不会被女孩子之间的那些虚荣和攀比同化,用不起就是用不起,从来也没见她不好意思。
“我见过她为了生活奔波,为了赚钱低头,见过她最乐观向上的一面,也见过她最难受自卑的时候。
“旁政,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顾衿在她最好的时候嫁给你,而她身上的这些东西,你偏偏不知道。”
旁政注视着她:“顾衿。”
顾衿懵懂地抬头,呆呆地看着他。旁政如鲠在喉,动了动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顾衿迟钝地把碗往前面一推,趴在桌上:“困了,不想刷碗。”
旁政站起来:“我刷。”
顾衿欢天喜地地进屋睡觉,不忘把乱七八糟的床单和被罩换了新的,她用脚趾夹起他的袜子和衣服,分开扔到洗衣筐里,痞里痞气地吹着口哨。
听着屋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旁政站在厨房里无声地笑。
他笨拙地洗碗,因为身高的关系微微弯着腰。
谁说他没见过她最好的时候,没拥有过她最好的样子?
他解气又得意地想,虽然很多年前的顾衿他没见过,但是他现在有的这些,傅安常之后的很多年,甚至是一辈子也看不到。
隔天。
顾衿和旁政去墓地看了旁老爷子。
已近初秋,顾衿穿着深绿色的风衣,半跪在老爷子的墓地前帮他把墓碑上的落叶拂掉。她给老头倒他最爱喝的酒,买了他生前最爱吃的福顺斋的点心。
驴打滚、福禄饼、绿豆糕。
她点上一炷香,扭头看旁政。知道她是有话跟老爷子说,旁政叼着烟,沉默地走远了。
墓碑上的照片还是老爷子年轻时穿军装的样子。顾衿上了香,小声跟老爷子聊起天来。
“爷爷,当初送您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您别怪我。
“您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和旁政在一起,好好照顾他,照顾他的爸爸妈妈。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好儿媳。”
旁政隔得远,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过了好半天,她从墓园里走出来主动牵起他的手往外走:“走吧。”
旁政被她拉着,懒懒的:“去哪儿啊?”
顾衿笑眯眯的:“去找份新工作,开始新人生。”
“然后呢?”
“然后去北京,看看爸妈。”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要去看白露。”
“还有呢?”
“然后……然后要给你生孩子,生很多很多孩子。”
“然后呢?”
“然后要和你长命百岁,健健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