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母亲再嫁,为了寻求个家庭的依靠,不昔放弃自己到别人家去当继母,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十几年,到头来,人走了,夫妻劳燕分飞,她又是孤身一个,还是要和自己相依为命。
房子是去世的继父的,尹白露的性格是断不肯让母亲继续住在那里的,自己在b市的房子是租的,这样一来,买房的经济重担就都压在了自己肩膀上。
母亲紧紧地握着尹白露的手,不知道是愧疚还是难过。
简单的葬礼结束,仿佛两个家庭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尹白露走到白梓卿背后:“要我送你回家吗?”
“回谁的家?”白梓卿反问她,“你们的家,还是我的家?”
尹白露飞快地回答她:“你家,你和你爸爸的家。我跟我妈会尽快从那里搬出去的,你放心,这些年他们夫妻两个人财产一直是透明的,我妈半辈子没工作,白叔去世前家里的存折里还有七万多元,算上补发的二十个月工资,一共十八万多,我一分没动,全留在白叔书房的抽屉里了。”
白梓卿摘下墨镜,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声无波澜:“白露,你是不是挺恨我的?恨我毁了你和顾衿的关系,恨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活得比你优秀,恨我……很多你看不惯的事情。”
尹白露的目光落到墓碑上继父的照片上,眼神悠远:“恨。但是现在造成的一切后果也都是我咎由自取。白梓卿,我对你真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之所以忍耐你,全是看在白叔的分儿上。他对我好,比亲爹都好,我不能看他生病见死不救,所以我眼睁睁看着你拿亲爹的命去博旁政的同情,现在顾衿跟我这样,全是我活该,我认。但是你要知道,这不是因为你是我名义上的姐姐,我跟你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
白梓卿笑了笑:“真好,我也讨厌你,我们都一样。”
“房子我不要,那是阿姨照顾我爸这么多年应得的,钱我会拿走,以后就这样吧。”她转动轮椅,一个人慢慢淡出尹白露的视线,好像是在做告别,“尹白露,再见了。”
以前回b市,是因为b市有父亲,有她想见的人,现在父亲去世了,想见的人也终究没得到,她再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望着父亲的照片的时候,白梓卿总是在想,如果她当初没有把那么多精力放到别人的婚姻里,多拿出一点时间来陪陪自己的父亲,是不是这一切都会是另一个结局?
她不会连父亲去世之前最后的遗言都没听到,甚至都没时间去碰一碰他慢慢失去温度的手。
这样反复思量,白梓卿还是去找了顾衿。
那是一个充满阳光的上午,顾衿换了病号服,正在病房收拾出院的行李,一天三千块钱的高间里待了五天,她整个人看上去清瘦又苍白。
旁政自那天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出现,电话也没有打一通,像是刻意回避着顾衿。病房里一直有位阿姨照顾她,那是之前照顾旁老爷子的,旁夫人听说顾衿住院的事情隔天就带着她过来了。
旁夫人姓沈,闺名沈瑞谷,只不过嫁给旁磊这么些年,人人都叫她旁夫人,几乎快忘了她的名字。
她在病床前疼爱地看着顾衿,眼底难掩伤感之色。她说衿衿,这次是旁政不对,你们两个年轻,不要总是把分手离婚这样的话放在嘴边,伤感情的呀。
她说你公公已经教训过旁政了,他脸上的伤你也看见了,脱了衣服身上也全是瘀青,我养了这小子快三十年,真是第一次见他爸发这么大的火。你们小两口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我当时还觉着特别欣慰,你说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她说衿衿,你妈现在不在,你爸又走了,把你托付给我们家,现在是这个结果,将来你让你公公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的父母啊。算妈求你了,有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就是这么过的,那白梓卿她爸也走了,再不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了,有妈给你看着她,你放心,谁也不敢来欺负你,你就原谅他吧。
做母亲的总是站在儿子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旁夫人以为顾衿是掐着正室的一口傲气,容不下旁政外头那些枝枝蔓蔓的破事儿。
顾衿垂下眼也不说话,只是藏在被子下的一只手指甲越发抠进手心里。
那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以前总是生机勃勃的,看谁眼睛都能笑弯成一条缝儿,现在了无生气,我见犹怜。
旁夫人知道多说也没趣,斟酌着顾衿的脸色,心里猜到了八九分,便起身走了,临走时站在门口,还叹气宽慰她:“前几天你爷爷脑出血做了个大手术,现在还在icu里监护,旁政忙着家里那边的事情没时间来看你,等你出院了,我让他来接你。”
顾衿这才抬眼:“爷爷很严重吗?”
婆婆一言难尽,跟阿姨吩咐照顾好顾衿之后便红着眼眶走了。
阿姨话很少,顾衿问她旁爷爷的事情也说不太清楚,始终在病房外面的沙发上静静坐着,每天只是到了吃饭的点儿进来送饭,都是家里食堂开的小灶,准备得非常用心。
顾衿在医院又待了两天,觉得身体实在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不想这么虚张声势地住下去,便准备提前出院。
如今,看到白梓卿拄着拐站在病房外头,阿姨十分警觉地挡在顾衿前面,语气不善:“您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顾小姐需要休息。”
旁夫人带来的人,自是之前交代过一番的,分得清好人坏人。
白梓卿对阿姨视而不见,直接朝里面的顾衿问道:“旁政不在?”
“他在你还会来吗?”顾衿轻描淡写地说,把缴费票据扔进自己包里,看都不看白梓卿一眼,“找他你来错地方了。”
白梓卿拄着拐一蹦一蹦地进屋,参观着病房里的摆设:“不,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顾衿穿着黑色毛衣,黑色牛仔裤,长发一直披着,瘦瘦高高的,她给阿姨一个放心的眼神,阿姨这才轻轻掩上门出去。
白梓卿盯着顾衿:“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吗?”她胳膊上还戴着黑纱,很刺眼,“我出来的时候,我爸被推进太平间,从冷柜里拉出来都冻透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吗?”
顾衿停止收拾东西的动作,从胸间呼出一口浊气,终于直起腰板来看白梓卿:“那滋味儿我比你清楚。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的话,就是你活该,至少我没有拿着得了癌症的爸去当筹码,而且还是带着最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梓卿愤怒,拖着一条腿几步冲到顾衿面前,银牙咬碎:“你以为你自己就很高尚吗?我用我爸博同情,你还不是用了你爸的一条命换了旁政和你结婚?一个死去的爹,一桩和旁家结亲的好姻缘,这主意你跟你妈可打得真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空气瞬间凝结。
顾衿细瘦的手还微微发抖,手心通红。
白梓卿被打得侧过头去,白皙的脸上迅速浮出一片红印子。
这是顾衿第一次打人,打得脸不红心不跳,好像用尽了毕生力气,这一巴掌打下去,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好像才终于消散,痛快淋漓。
顾衿望着白梓卿,坦荡发声,铿锵有力:“我从来没用我爸的命去换任何东西,我不是你,我知道因为我你没见到你爸最后一眼,我也知道因为我你断了胳膊折了腿,可是我宁愿这些东西是可以等价来换的,哪怕我卸掉自己一只胳膊一条腿还给你,但是我知道这样不行。白梓卿,这回是我做错了,我欠你的,但是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我也失去了一些东西,咱俩是扯平的。”
这样的对话无关男人,纯属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挣扎较量。到头来,你来我往,却是两败俱伤。
白梓卿怔怔的,忽然问了顾衿一句话:“你会和旁政分开吗?”
顾衿点头:“会。”
她反问她:“你会和旁政在一起吗?”
白梓卿想了想,脸颊红肿,莫测一笑:“谁知道呢。”
她拄着拐,像进来的时候一样一蹦一蹦地离开,她说:“顾衿,咱俩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