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芜菁哭的更痛了,抱住她的腿说:“奴婢从小进宫,已经服侍了公主十年,怎敢欺瞒您呐。”
原来如此,君羽抿弯唇角,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芜菁,那本公主问你,我——叫什么名字?”
芜菁匍匐叩头,嘴唇吓的直打哆嗦:“奴…奴婢不敢直呼公主名讳。”
“恕你无罪,说!”
“公主……“她原还有些犹豫,被君羽一眼瞪过去快速回道,“公主名叫司马君羽。”
司马君羽?!不会巧到连名字都一样吧?
继续盘问之下,芜菁终于和盘托出,皇家一门子女共有八人,“君羽”排行第七,生母品级不高,生娩那天难产而死。陈淑媛怜其无人招抚,便请旨寄养在自己名下。
听罢君羽不犹心生怜惜,这个公主虽然娇蛮跋扈,生来却没有享受过一天真正母爱。而且只活了十六年,比她还小了整整四岁。如今她进入到这个躯体里,那个真正的司马君羽已经死了吧。
一种悲凉侵袭过来,让她甚至感觉到,是那个素未相识的魂魄的哀意。这个陌生躯体,是物是人非后留给世人的唯一证据,就似烟花乍开即灭,徒留一地余烬。这样青春的生命,恐怕连爱过一个人滋味都不曾尝过吧。
“公主,奴婢所说的句句属实,若编一句瞎话不得好死。”
眼看芜菁被逼赌咒发誓,君羽也不好再拷问下去,和颜扶起她,安慰道:“好啦,我不过与你闹着玩,不必当真。”
一听这话,小宫女面色转晴,擦干腮边眼泪:“请您以后千万别再说笑了。”
安慰了一阵后,芜菁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道:“对了公主,神爱小姐刚进宫,请您去华林园的观鹤亭小聚。”
神爱是谁?完了,这一去肯定会露馅。丫鬟好骗,不代表别人也好蒙混过关。
强定心神后,君羽暗自提气,她需要绝对的冷静,因为这一关之后将有更多挑战。
匆匆梳洗,为了防止别人怀疑,她特意穿了套小公主平日喜爱的装束,凝视着镜子里的人,君羽叹了口气,像是在跟冥冥中的灵魂说: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这具身体。
华林园是皇家内苑,说白了就是御花园。君羽曾经去过故宫御苑,然而这里比故宫还要奢华造度。彼时暮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的时节。
越过半月形的垂花门,紫藤罗长长地从花架上垂坠下来,远远瞧去仿佛是流苏编织的紫幕。再往前走是彩嬖,有一面瀑布从嶙峋假山上倾泻而下,正好作天然屏风。
春日午后,微熏的阳光烘的人骨头发酥,连风也染了一丝淡淡的花香。走在羊肠小道上,四周是青葱茂密的林荫,偶尔几声莺啭越发显得幽静无人。
她心情也如日光这般静好,两个人走走停停,满眼的碧绿像是春草漫过河堤。
苑门开在隐蔽的侧处,需要穿过一段水榭长廊。那水是开凿引渠了玄武湖,贯穿整个园落。曲折萦环的回廊就修筑在湖上,远远望去高柳夹堤,宛如一条巨龙盘踞在湖面上。这水榭通廊就叫霞光亭,落日时分更加巍巍壮观。
穿过漫漫长廊,微风吹过檐下垂吊的水墨纱灯,让人有种置身仙境的错觉。
“公主,你怎么不走了?”
耳边传来小声提醒,君羽只好止住频频回顾的目光,加紧步伐跟上去。
走了很久,终于到达观鹤亭。观鹤亭位于主干道东边,地势高峻,于玄武湖上搭建两座飞桥,依托起这亭子。观者居高临下,春可赏繁花似锦,夏可览浩淼碧波,如今虽是傍晚,夕阳洒在玄武湖上,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缓缓走上飞桥,亭里设了张案几,四壁悬着天青色纱幔,风吹过,似夜来春潮层层叠荡。案上摆满时令水果,和几碟江南小菜。
轻纱吹开,云气缭绕,女子跪在地上续茶,素色绢罗裁作的裙摆长长拖着,淡雅明艳。
君羽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女子抬起头,并没有特别修容,脸上铅华洗尽,显得素净异常,松挽的云鬓上没有任何簪饰,交衽里露出一截白皙的长颈,淡柳色明纱曳地逶迤。
刹那间,君羽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了什么叫“惊艳”。那容貌不染纤尘,只会让人自惭形秽,却忘了妒忌,就是那样的美。
“君羽,来呀。”女子婉然一笑。
君羽学着她的样子挽起轻薄裙裾,促膝跪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的眼睛像能洞穿事世,只被她打量了一眼,就开始加速心跳。
从她的年龄分析,也不过十八九岁,应该叫姐没错吧。
“神…神爱姐姐……”君羽硬着头皮喊了声,尽量克制心虚。女子斟好一杯茶,笑着推到她面前,有些诧异道:“几天不见,你的嘴什么时候变甜了?”
呃……这么快就露馅了。由此可见,这个什么公主平时都不带喊人的。
“君羽以前不懂事,还请姐姐原谅,呵呵呵呵……”这个时候除了傻笑,没有更好的遮掩办法。
女子含笑扬唇,正要说什么。背后忽然传来笑声:“你们两个,原来躲在这儿快活!”
缭乱春色禁(下)
君羽蓦然回头,看见背后立着两个男子。二人气度高华,瘦高挺拔的身量也相仿,让人一时觉得如双珠美玉般夺目耀眼。只瞥了一秒,她就可以肯定,这两人的养眼度,绝对不亚于上次那个琉璃公子。
穿蓝衣的男子风流俊佻,嘴边始终挂着浅笑。他走到矮几边,端起一杯热茶,放在鼻前嗅了嗅:“涪陵春?神爱,这等好茶是从你们王家拿的吧?”
女子起身朝他们敛袖一礼,笑道:“我与君羽妹妹无事煮茶,没料到二位要来,元显公子若喜欢,神爱下次进宫多带一点就是。”
原来这个女子也姓王,不知道与琉璃公子是不是亲戚。君羽正在愣神,忽听人唤她:“公主,您上次托我做的琴带来了,不妨试试音色?”
君羽抬起头,只见一把修长的凤尾琴摆在面前,那个叫什么元显的家伙正一脸坏笑地望着她。完了,她这种音乐白痴连五线谱记不住,哪里会弹琴?这摆明了不是整人嘛。
“啊……可是我……”
见她支支吾吾的,女子连忙劝到:“妹妹就别推辞了,谁不知道你能手挥五弦,是宫里抚琴的高手。既然元显公子把琴送来了,你何妨奏一曲。”
“这个,呵呵……好吧。”君羽推脱不过,只好勉强应下来。心里却想:我管你元显还是扁显,姑奶奶不会就是不会。
怎么办,眼下只有两条路。第一,坦白从宽,直接说自己不会,可这么做的结果肯定要露馅。第二,是最俗也最灵的,装晕倒!可是她面色红润,体格健康,怎么看都不像有晕倒的前兆。
不行不行,要她像死猪一样突然躺到,别说旁人,就连自己都要笑掉大牙。这条路太假,行不通。
君羽深吸一口气,手放到弦上随意一撩,音调便顺着指甲划下来,徐徐弹了起来。奇怪的是起初还有些生涩,越到后来越流畅,弹的曲子却连她自己都没听过。
那奇妙的音律,时而柔软婉转,时而高亢凛冽,似一杯沏开的花茶,缠绵哀伤,凄裂如锦。冥冥中像有股神力,驱使着她指尖撩拨。
随着□来临,君羽渐渐控制不住自己,心中仿佛有股澎湃岩浆,顷刻之间就要宣泄而出。那种强烈的感情,就像迷途在沙漠中的人,在跋涉千里之后,看到的却是一场蜃楼幻景。所有黄沙与赤地,爱恨与纠葛,全部无可挽回地葬送心底。
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才能塞进这渺小的身体里?难道是身体原本的主人,留下磨灭不去的怨气?
弹到最高处,弦啪一声断了。君羽来不及躲闪,右手被割破了口子。鲜血刹时涌出,如此间的爱恨凌厉决绝。她突然产生一种强烈念头,这个公主的死不寻常!
“公主!”一片惊呼声中,有人果断地抓住她的手,撕下布进行包扎。君羽惊叹此人的反应如此神速,抬头看去,原来是始终没有说话的那个男子。
他穿着北胡的戎装,黑帻衮袖,面容棱角分明,有种刀锋般冷峻的气质。清风吹拂,身后那一头墨缎般的发丝随风飞扬。君羽盯着盯着,逐渐失神地挪不开视线。
“咳咳……”男子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假装咳嗽提醒。君羽这才意识到失态,真丢人,到哪都犯花痴,就算人家再养眼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呀。
“多谢。”君羽报以赧笑,算是点头致意。男子抿直唇角,面上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他虽不说话,却有种超越言语的威严,让人觉得冷难靠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英俊面瘫男?
按住伤口,好不容易止住血。王神爱赶忙命人将琴抬下去,抚住胸惊恐未散。“君羽,你的手没事吧?”
君羽摇头一笑,揭开指上的布,故意甩甩示意没事。“没关系,不就划烂手嘛,小事一桩,死不了的。”
接着,她就察觉到众人眼底的惊诧之色,好像不认识一般。
“你们干吗这样盯着我?”君羽被他们看的毛骨悚然,以为脸上哪脏了,赶忙用袖子擦拭。
“没什么,公主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同。”元显摇头苦笑,以往的君羽掉一根头发都会大呼小叫,怎么今天异常平静,平静的有点不正常。
当然,其他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微小的细节,都被君羽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大概也猜到,这个公主以前有多么娇气。虽然共用一个身体,她们两人还存在本质上的差异,小到掉头发,大到人生观。看来宫里浮艳的生活已将这个温室里的花朵溺爱过火,以致套上一层防风塑料带还会出问题。
然而另一种情绪悄然在心底暗涌,虽然过于羸弱,却隐藏着女子独有的柔韧执着。所以,她要尝试着训练这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