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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荣奉皇帝诏书,约陆宗沅于漳河滩会谈。漳河滩两岸,芦苇深深,水流湍急,最易埋设伏兵,程崧奉命回援,一听闻这个消息,立即赶来劝阻陆宗沅。苦口婆心地劝了半晌,陆宗沅置若罔闻,只是取一张新笺写写画画,写了半晌,不能足意,遂扔开笔墨,走至中庭,遥望着如水月华,沉吟不语。
到夜深时,陆宗沅带着一身露水,信步到了寄柔这里。见灯火荧荧,那一顶珠环翠饶的凤冠还没有被收进匣子里去,犹在案上放着,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寄柔手里拿着一只做到一半的白绫袜子,把头一抬,在陆宗沅脸上端详片刻,问道:“王爷这是打定了主意了?”
陆宗沅询问地看了一眼寄柔。
寄柔放下袜子,解释道:“程将军才叫人传了话来,想叫我劝劝王爷,不可轻易涉险。”
陆宗沅略有些诧异,不禁问道:“怎么,在他看来,他尚且不能劝阻我,你却可以?”
寄柔一怔,说道:“兴许是程将军太过关心王爷,病急乱投医了。”
陆宗沅不置可否,径直问道:“依你看,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寄柔道:“我一个妇人,哪里懂那些?只知道有句话,叫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不错。”陆宗沅在她身侧落座,凝视着那顶凤冠上的金龙翠凤,明珠宝石的光芒,照耀的他两个瞳仁里亦是流光溢彩。寄柔不由望向他的侧影,出了一阵神。仍是那一管挺直的鼻梁,长的睫毛被烛光所射,如同洒了融融金粉,温暖宜人。她忽的把头一低,定了定神,将那顶凤冠往陆宗沅面前一推,说道:“这个我生受不起,王爷还是转赠他人吧。”
陆宗沅目光往她手上一掠,笑道,“为何生受不起?”
寄柔平静地说道:“我早在菩萨面前发过愿,这辈子绝不嫁人,太妃也是为此才许我留在王府的。我既不嫁,哪有用它的机会?王爷若是以后还打算立新王妃,就留着给新人;若是不打算再立,就把它供在方氏王妃的灵位前,以慰她在天之灵,才算不负旧情。”
陆宗沅颔首,道:“你说的有理。”
寄柔微松口气,把凤冠用双手举着,往他面前一送。他目光只在她脸上打转,她只觉他的神色有些不对,还未反应过来,被他甩袖一挥,凤冠砸在地上,上面缀的明珠滴溜溜如落雨般滚落满地。她惊得往后一退,踩在珍珠上,险些跌坐在地上,被陆宗沅拦腰一托,顺势倒在桌上,他生了薄茧的手指慢条斯理把她领扣解开,说道:“好一个不负旧情。为了旧情,宁愿没名没分地做侍婢之流,徐三公子若是知道了,是否会感念你?”
寄柔蹙眉不语,心知是惹得他恼羞成怒,怕又要承受一番狂风骤雨,早咬紧了牙关,打算一个忍字了事,陆宗沅的指尖在她领口中暧昧地轻划了几下,却再无动作,只是嗤笑一声,起身离开。快步到了门口,对侍卫吩咐道:“叫程崧来。”
那侍卫忙去叫人。程崧三更半夜被唤醒,满头雾水地来了,见室内满地洒落的珠翠,寄柔早回避了,陆宗沅盘膝坐在榻上,大笔一挥,手书一封,递给程崧,程崧忙接了,见陆宗沅面色不愉,深知不是啰嗦的时候,只得自己暗地在信笺上瞄了一眼,当下却是大惊,追问道:“这是给戴荣的?王爷要和戴荣在漳河滩见面?”
陆宗沅怒气未消,板着脸冷声说道:“不错,漳河滩距真定城不过八十余里,你率军在城内驻扎,以防万一。戴荣的大军也自会后退八十里,我约他各自领亲兵五十,在河岸野亭里见面。”
程崧惊疑不定,说话都快要结巴了,“这,这,五十人太少了呀!”
“不少。戴荣有皇命在身,不敢轻举妄动,五十人足矣。”
程崧奇道:“王爷知道皇帝给他的圣旨里说的什么?”
陆宗沅哼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无非是令他见机行事,以分河南北而治为诱饵,若能招降便是最好,若不能招降,就图我性命。”
程崧被他最后一句吓得浑身冷汗,忙道:“王爷,不可啊!如今我军还有一部在西北攻打三镇,何不趁机答应戴荣,划河而治,等大军回援,深挖壕沟,高垒城墙,解了围城之急,然后再徐徐南图?”
陆宗沅拍桌而起,冷笑道:“什么划河而治?天下岂容二主?若天命叫它是我的,便不容任何人染指!”
程崧浑身一个激灵,只觉陆宗沅意有所指,只是这会紧急关头,也容不得他胡思乱想了,无奈之下,只得应了一声,便急忙往外去调兵遣将了。陆宗沅带着浑身的寒气,进了内室,见纱帐委地,寄柔领口还敞着,坐在床头发呆。见陆宗沅进来,才如梦初醒,上来替他宽衣。陆宗沅也不拒绝,任她服侍,见她那双细如葱管般的手在面前上下翻飞,十分忙碌,原本的怨气莫名地退了几分,便懒懒地往后一倒,倚在床头,闭目养神了。
才脱了外裳,听外头人隔着门禀报,称虞韶求见,寄柔手一停,见陆宗沅鼻息浅浅,似乎已经睡了,便对侍卫吩咐道:“王爷睡了,叫他明日再来吧。”等了片刻,听见外头低低的说话声停了,知道虞韶离去了,寄柔透口气,怕惊醒了陆宗沅似的,轻手轻脚到了床边,却见他双目湛然,毫无睡意。兴许是在琢磨戴荣的事,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