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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陆宗沅眸光微动,握拳抵唇,低低咳了一声,神色顿时委顿下来。赵瑟情知他有意示弱,十分配合地召了几名下人来,置了一乘肩舆,陆宗沅便被肩舆抬着,一路到了王府正殿之上,举目一望,见殿前廊檐下,除王府侍卫之外,又有两列朝廷禁卫,身着铠甲,腰斜兵刃,十分森严。
陆宗沅看在眼里,只做不见,肩舆进了殿内,见一名年长的白面太监正端坐品茗,这名太监,曾是御前受宠的内监,年老之后,被调至蓟辽监军,陆宗沅与他曾有过几面之缘,因此还未下肩舆,便拱手施了一礼,“侯公公别来无恙。”
太监侯荣一见陆宗沅这幅弱不禁风的情态,略觉意外,便将茶碗一放,笑着回了一礼,“王爷。”又道:“王爷此趟又为朝廷立下赫赫军功,皇上十分欣慰。”因问起陆宗沅伤情,恰巧他此行是替皇帝送来赏赐,便叫左右将那琳琅满目的珍奇宝贝,灵丹妙药,流水般呈上,只为陆宗沅过目。
陆宗沅一一看了,感激不胜。侯荣目光在他的脸上一溜,粲然笑道:“王爷,闲话暂停,这会该接旨了。”说着就要将案上匣子里那一卷明黄绢帛的圣旨展开。
“公公稍等。”陆宗沅低咳一声,把侯荣制止,目视赵瑟道:“你去命人开中门,置香案,再取吉服来与我换上。”
赵瑟应声便往殿外去了,侯荣只得又把圣旨放了回去,喟叹道:“还是王爷周全。原本我是想着,王爷贵体不便,也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
“公公客气。”陆宗沅谦辞道。
侯荣把他一打量,关切地问道:“听闻王爷此行遭遇刺客,不知道审没审出来,是何人这样大胆,竟敢行刺王爷啊?”
陆宗沅摇头道:“两名刺客,全都当场伏诛,没有查出来历。”
侯荣连道“可惜”,捧起茶碗来慢慢啜着,眼睛在头顶绚丽的藻井上一转,沉吟不语。
两人闲话少时,赵瑟已命人置好香案,捧了吉服来,要替陆宗沅换上,侯荣端的殷勤,忙将茶碗放下,说道:“让老奴伺候王爷一次吧。”十分坚持,亲自服侍陆宗沅套上吉服,又捧起五采玉珠九旒的王冕,说道:“王爷请低头。”陆宗沅便微微低头,侯荣用金簪将王冕固定,理了理大红的祖缨,吁口气道:“成了。”陆宗沅头部微侧,旒珠撞得轻响,两人视线隔着旒珠一触,各自带笑,分了开来。
陆宗沅便焚香祷祝,跪接圣旨。那侯荣将圣旨展开,啰里啰嗦念了一段,大致是说良王平定西羌,居功至伟,朕心甚慰,予以赏赐云云。说到钦此,陆宗沅便接了圣旨,笑道:“臣遥祝皇上金安。”
“皇上金安。”侯荣说道,敛容道:“王爷莫急,还有一道圣旨呢。”
陆宗沅眉头微动,灼灼的目光看向侯荣背后那只锦盒。侯荣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道:“王爷,请跪接圣旨。”
陆宗沅苍白无色的脸上带着一丝温雅的微笑,也不多言,慢慢又跪了下去。
侯荣神色一肃,取出圣旨,徐徐念道:“尔之居功甚伟,朕实鉴之。然御史有言,良王暴戾失德,平羌既是为救百姓于水火,为何坐视千万百姓为羌贼所诛戮?又有去岁无诏离京,击杀城门守卫三百余八名。尔是朕手足,朕心亦深为不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良王宜以法度治之,由蓟辽监军侯荣押解进京,如敕勿怠。”
念毕,侯荣将圣旨放置一边,躬身搀扶陆宗沅起身,柔声道:“王爷,皇上此刻也是为了王爷心急如焚,王爷不可耽误,这便随老奴启程吧。”
陆宗沅自方才侯荣开始宣读圣旨,脸上的笑容便一点点淡去,被侯荣一扶,他便立起身来,退了两步,将吉服上的褶子略微一掸。侯荣见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面容一冷,便喝令殿上禁卫道:“请王爷启程。”
“公公稍慢。”陆宗沅温声道,“容我取下王冕。”
“王爷请。”
陆宗沅便自己将金簪抽出,往案上一放,将那顶五采玉珠九旒的王冠取下,拿在手上端详片刻,忽然古怪地一笑,将王冠往地上一撂,轻声道:“赵瑟。”
赵瑟应声而动,腰间长剑“铿”一声如玉龙出鞘,直指侯荣,一剑穿胸而过。侯荣始料不及,眼睛倏地瞪大了,嘴里涌着血沫,撞到了香案,颓然倒地。左右的禁卫哗然,拔了兵刃便冲上殿来,一边高喊着:“良王谋逆!”与大殿之侧的耳门所冲出来的王府侍卫撞在一起,狭路相逢,杀得不可开交。不过片刻,便被尽数诛杀在殿上。
陆宗沅这才被赵瑟护着,施施然从耳室中踱出,在满地的血泊中,将那顶王冕抬脚一踢,正停在侯荣尸身的边上。他轻蔑地一笑,对赵瑟冷声道:“八百里加急,传密信给萧泽,就说侯荣已被我杀了。”
余日之后,消息送至萧泽帐中。彼时萧泽已攻至益州,在箬流之西为石卿让所阻,两军交战,杀得难分难解,江水遍赤,腥风大作。虞韶率兵,以火炮轰开锦官城门,一面着人传信与萧泽,一面领军杀入梁王行宫。宫里不是太监,便是宫女,一见周军凶神恶煞似的闯入宫门,吓得浑身筛糠似的,连声道:“齐将军护送着太后与皇上,换了太监服饰,自南门逃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