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巨一愣,说道:“中军?是给将军当亲兵啊?”
虞韶点了点头。
郭巨啧啧道:“那你可轻松了!好吃好喝的供着,马背上睡一觉起来,兴许就到利州了。”说着,见虞韶那个脸色,不大好似的,郭巨挠了挠头,转了话题,“今天那个公子哥是什么人?跟你有仇哇?他嘴里嚷嚷着要去找的什么柔的姑娘,真是你们王爷的女人啊?那肯定长得跟仙女似的吧?”
虞韶目光一凝,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知道,不认识!”两句话把郭巨打发了,自己把被子一拉,倒头就睡了。
三日之后,大军出营,如同猛虎出笼般,直扑小漫天寨。萧泽此趟平叛,集合大军五万,自己的三万大军,由亲信率领,自湖北归州溯江而上,良王的两万蕃兵,便由萧泽亲自压阵,自风州到广元,一路沿嘉陵江南下。两路夹击,欲图蜀地。萧泽半生戎马,谨慎惯了,又兼上一回吃了洪灾的亏,往利州这一路,攻得小心翼翼。距离小漫天寨三十里地,扎营安寨,虞韶既然暂时充作了他的亲兵,少不得跑前跑后地端茶递水,虽然不大情愿,但也没什么怨言,萧泽见了,略微放心。彼时一路步兵已经前往攻打小漫天寨,萧泽在中军帐里等着,颇有些心神不宁,便招了虞韶来,故作轻松道:“你坐,你我闲话家常几句。”
虞韶微微诧异,也不发问,便在萧泽下手安静地坐了。
萧泽说道:“你们良王妃,是方家的女儿,这个我曾经也听闻过,不知道你们这位王妃性情如何?膝下有几位公子?王府里又有几位侧妃啊?”
虞韶一听这话,顿时记起曾经在陆宗沅处见过的萧泽书信,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确定,萧泽这是意欲和良王府联姻了,恐怕也是要从自己这里探一探口风的意思。虞韶便正色答道:“王妃娘娘人品宽和,有一位公子,还未受封世子。”
萧泽颔首不语,拈着一缕胡须,目光在虞韶脸上打个转,正要问话,忽见一名亲兵仓皇地奔了进来,禀报道:“将军,往小漫天寨的栈道断了!大军无法直进!”
萧泽脸色微变,手把茶碗一撂,负着手当地转了几圈,这时营中守将已经都闻风而来,萧泽盘算良久,指点着舆图说道:“不能直进,就率一路大军迂回,从喜川东南的罗川小路南进,另外一部,赶修栈道。”众将领命而去,虞韶焦灼的目光也随着众人到了营外,思索片刻,对萧泽说道:“将军,军情紧急,栈道要修好也得半天功夫,主力部队到不了,前锋迂回绕到罗川小道,万一被小漫天寨主动出袭,就不好了。”
萧泽眉头一皱,说道:“梁军主力在大漫天寨,小漫天寨守寨尚且不及,哪抽的出人来伏击?我军又不善水战,不迂回走山道,难道还洑水去断浮桥不成?不可不可!”
虞韶还要再争,见萧泽意态坚决,只得罢了。只是心里着急,趁空溜出中军帐,往营地外去了,才站在木栅边上翘望片刻,听见兵刃撞得“铿锵”有力,背后一条长龙似的步兵队伍,就要出营了。虞韶心知这是要绕行罗川小道的一路,便不言不语地自己解了一匹马跟上。这一队人马,也有两千人数,急行军时,几十里地瞬息便到。远远地见被梁军烧毁的栈道在望了,半边山壁,都被烧的漆黑,林木全都化作了灰。领头的将领将旗帜一挥,就要折往罗川小道的方向了,虞韶拍马就要上前,背后马尾巴被人一扯,回头看去,见郭巨一脸惊慌地说道:“你怎么不好好待在中军帐,又混进步兵营里了?”
“放开!”虞韶沉声低喝,把郭巨一脚踢开,拍马上前,不待那领军的主将发问,二话不说,把人从马上搠下,然后从怀里把良王府腰牌一掏,提高了声音道:“良王府的人,不必听萧泽调遣,都跟我走!”这一变故,惊得众人都呆了,那主将昏迷不醒,左右副将上来要拿人,被虞韶一刀一个,敲晕过去,他掣着马缰,原地打转,继而登上一块高处的巨石,气沉丹田,高呼一声:“良王府的人,跟我走!”
这一队步兵,尽数隶属良王麾下,和虞韶都是熟惯的,见此情状,还有什么可说的,震天价呼应一声,就随着虞韶的方向轰然去了。
这一队人,把萧泽的军纪都抛之脑后,也不去管罗川小道,群情激昂地奔赴嘉陵江支流,见江水滚滚,震得耳朵轰隆作响,锁江浮桥上木栅三重,对面火炮黑洞洞地对准了岸上。一见有人冒头,立即开始填充火药,虞韶说时迟那时快,早把冬衣脱了扔在一边,赤膊跳进江里,众人纷纷效仿,把刀背咬在嘴里,洑水前进。寒冬腊月的,一入江水,冻得刺骨,郭巨也在虞韶身侧,一个猛子扎进去,打个激灵,嚷嚷道:“痛快痛快!”
良王府的蕃兵,水性上佳的,也有几百人,全都下水,其余人等,都在岸上佯作布阵,躲避着火炮。这水里的几百人,无声无息地,连头也不冒,就摸到了对岸,一上岸,赤条条不着衣裳,抄起大刀就把火炮兵砍得七零八落。剩余步兵,迅雷不及掩耳地过了浮桥,一鼓作气冲进小漫天寨,果真如虞韶所料,小漫天寨里空无一人,所有驻兵尽数出动,全部去罗川小道伏击了。
郭巨插着腰,在寨前寨后转了一圈,拍着虞韶的肩膀哈哈大笑,“小漫天寨被咱们拔了?攻占利州的首功被咱们占了?”
虞韶笑着默认,年轻的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神采。因才从江水里上来,他浑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裤子贴肉,隐隐显出肌肉的线条。本来才经历了一番激战,应该是热血沸腾的,他却越发的矜持淡然了,唯有脸上因为极寒,难得带了一丝血色。郭巨啧啧一声,正要打趣他几句,虞韶却先发制人,眼风往他身下一扫,闲闲说道:“你别叫郭巨,改叫郭小好了。”
郭巨笑骂一句,正要说话,听一声怒喝,“把虞韶给我捆起来!”
两人同时扭头一看,见萧泽被众亲兵护着,怒气冲冲地驱马进寨。周围众人本来都在各自擦拭身上,听见这一声怒喝,都把动作停了,只是不动。萧泽气得横眉竖目,见虞韶安静地束手站着,也不反抗,只拿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盯着他。
萧泽咬牙,又对自己的亲兵喝道:“没听见吗?虞韶违抗军令,私自调兵,还不把他押下去等候处置!”
左右亲随上前,将虞韶押了下去。萧泽高踞马上,盯着虞韶远去的背影,眉头锁得死紧。半晌,他摇摇头,下得马来,走到寨内议事厅,召集众将,商议几路大军合力围攻大漫天寨一事。才商议到一半,见自己的亲信走进厅来,萧泽把话头一停,绕到厅后僻静处,那名亲信才说道:“朝廷有旨,封良王为征虏将军,即日起要出征西羌了。”
萧泽“哦”一声,虽早有预料,也难免静默了半晌,然后说道:“罚虞韶一顿军棍,就放他出来,拨他去步兵营,做个营官吧。”待那人领命去了,萧泽拈着胡须望了半晌寨子脚下滔滔的江水,忽然摇了摇头,感慨道:“不愧是天生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