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瑜用奇怪的眼光看了谢神策一眼,“你没看出来吗?”
两人来的时候,天色还尚早,此时喝过几口酒,小酒馆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都是些短搭赤脚的汉子,行头好些的,脚上不过一双破皮靴。
此时人来人往,谢神策竟是觉得生意相当的好了,店小二两腿飞快,老板娘沽酒也渐渐额头出了细汗。
司马瑜道:“每天这个时候,总是最忙碌的,有时我得空,也会去帮忙。”
谢神策蓦然生出一种心酸感,当垆卖酒,垆后涤器?
司马瑜看谢神策一时发呆,也不打搅。有相熟的人打招呼,也会微笑回应,完了便低头喝酒吃菜。
谢神策回过神来。为什么这一幕会触动心弦?
一个汉子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走进酒馆,在司马瑜面前跪下,司马瑜拉也拉不起来。汉子抱着女儿,感谢司马瑜医好了女孩,一定要磕头致谢。司马瑜不再坚持,起身整了整衣衫,端坐好,面相严肃的受了汉子一拜,再扶起汉子。拉过黑瘦的小女孩,司马瑜为小女孩把脉,不久便面露喜色,说到:“如此便算好了,以后莫再夜里冻着了。”
汉子欢喜着道谢,抱着女孩走了。
谢神策很好奇司马瑜与这里的人的关系。
司马瑜再次入座,慢慢喝着酒,嚼着盐水花生,对谢神策说:“十几年了,这周围每一户每一家我都熟悉。刚刚那个汉子,初次见,他才六岁吧,如今女儿都六岁了。”
六岁?那小女孩身体最多五岁的样子。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了。黑非洲十几岁的孩子,也没有发达国家六七岁孩子身体好。
司马瑜接着说:“他媳妇儿还是我做的媒。”笑了笑,端起酒碗,谢神策也示意,二人一口饮尽。
此后两人长久无言。
天渐渐黑了,小酒馆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此时渐渐少了。待最后一个喝酒的汉子结过帐,店小二也走后,老板娘也坐了过来,为二人倒上了酒。不久,一个背着小包的男孩子也进了酒馆。
“这是我儿子。”老板娘对谢神策说。
谢神策微微笑了一笑。
小孩放好走进后堂,放好了背包,出来前厅,老板娘招手让他过来。于是小小的四方酒桌就坐满了。
谢神策不太适应这种情境。
司马瑜在考校小男孩的功课,也帮忙解释书塾先生没有讲明白的问题。小男孩听的极为认真,一丝不苟的小脸上,满是专注。因为他知道,伯伯很厉害,当年书塾不愿收他,是伯伯后来领着,他才能去书塾读书。而且伯伯应该很有学问,书塾先生见了他,都要行弟子礼。而且先生讲不清的地方,他都能说的很透彻,很容易理解。
伯伯很关照他们一家人,他和他娘亲。
天黑了,司马瑜教过小男孩后,便与谢神策结了酒钱,离开了。其实酒钱老板娘也没收。反倒是谢神策和司马瑜帮着洗了些碟子酒碗。
出了酒馆,大口呼吸了几次,谢神策才觉得身心轻松了不少。
司马瑜看着他,眼眸在夜里极为明亮。说:“我很欣赏你教婉婷的方式。这种方式之前没人用过,不光是我,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用过你的方式,当然也不敢。你……跟我们,不一样。”
谢神策今晚不知怎么了,一直无法说出些什么。
司马瑜接着说:“如今所谓清流名士,大学儒士,我所认同者,只有你祖父和陆老儒。其余皆空有其名。只尚清谈玄学,在行为上追求新异,平日不是游山玩水便是狎妓听曲,何有利于国、利于民!沽名钓誉之徒罢了。我不喜欢那样的人。然而我却无法做些什么了。
在我年轻的时候,狂放不羁,自以为除孔孟荀三子外,舍我其谁,有革变天下学风、匡正世间学道之志。却不想遇见了她。
人真的很奇怪,我一向嗤之以鼻的油盐酱醋、粗衣布头在她嘴里却是比圣人经典、济世情怀更让人觉得温暖,我渐渐无法离开原先所不屑的一切,竟然发现,生活居然越发的真实,生命居然越发的热情。因此我放弃了原先的一切,专心做我的学问,用心过每一天,体会粗茶淡饭,感受身边的人和事。不觉眨眼,就是十八年。”
谢神策很佩服他了。他是生错了人家的诗人。
放下功名利禄,放下亿万家财,放下滔天权势,就是为了能真实地感受生活,感悟生命,这甚至不是诗意的栖居,而是栖居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