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政是医生,除了对自己,对家人的身体情况也很了解。邢业、郑雪君,以及自己每年一度的身体检查报告,全在他手里。所以,家里有谁的骨髓和他的是匹配的,他很清楚。在做配型检测时,邢唐也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可没亲眼所见,终究是不甘心。
对于郑雪君,邢唐恨之入骨,她的出现,她以女主人的姿态入住邢家时,邢嫣还在世。可对于邢政,那个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喊他“哥哥”的男孩子,他却真的视为弟弟。
绸缪多年,终于要扳倒郑雪君了,邢唐甚至做好了不惜背负邢政的责备怨恨一辈子也把她送进监狱的准备,却在这个时候邢政先倒了下去。
这个最不该受到牵连的大男孩,竟然患上了世界五大绝症之一的白血病。原本治愈他的最大的机会在自己和赫饶身上,结果,同父异母的哥哥,同母异父的姐姐,都无法与他配型成功。
何其残忍。
邢唐无法接受命运逆袭般的无情判决,他俯身,手撑在邢政头顶:“就算我们都不符合,也还有机会,阿政,答应我,要撑住。”
邢政却要放弃治疗:“化疗有多辛苦,我没有亲身经历也很清楚,所以,我不想熬到最后。与其让你们看到我那么丑的样子,不如把最好的我留在你们的记忆里。”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邢唐的脸色很难看,厉声喝止他:“邢政,不要那么自私,这里的每一个都在为你担心难过,就算为了我们,你必须撑下去。而且你记住,一旦你出了什么意外,对你母亲,我就再无所顾及,我势必要把她送进监狱。不想她后半生遭受牢狱之苦,你就给我坚持到找到匹配的骨髓。”
邢政明白,邢唐以母亲相挟不过是逼他存有生的希望。可是——
“六年前与赫饶姐在g市初见,我就笃定她一定会成为我的大嫂。”邢政看向萧熠,抱歉的笑笑:“对不起萧总,在你们受伤住院之前,我不知道你的存在。更加没想到,赫饶姐等了你那么久。”面对萧熠宽容的眼神,他继续:“我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六年,而在这期间又发现,我视为大嫂的人会是我的姐姐。如果我的母亲不是那么刻薄的人,该多好。”
他竟然早就知道了?赫饶和邢唐都很惊讶,唯有萧熠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妈是什么性格的人,我怎么可能全然不知?可她到底是不敢和你正面冲突。”邢政看着邢唐:“我很高兴,她怕你。所以我就天真地想,或许只有让赫饶姐嫁给你,以我嫂子的身份出现在邢家,她才不敢怎么样吧。至少,如果爸爸点头,她没办法兴起大的风浪。而你已经以自己的前途为代价换来了婚姻自由的权利。哥,说到底,爸对你,是有亏欠之意的。他虽然防着你太过强大威胁到他掌管大唐的地位,却也为了邢姨不忍对你太狠。”
话至此,邢政的视线移到了赫饶身上:“姐,原谅我的自私,我想和你,和我哥,成为一家人。即便是叫一辈子的大嫂,而不是姐,也可以。我以为那样,我就有机会弥补我妈对你造成的伤害,给你家的温暖。”
可惜邢政忽略了,爱情这种事,不是谁有期许就能成就的。”
最后,邢政用了些力气回握住徐骄阳的手:“在确诊得了这病之后,我就想和你分手。我想,如果发生奇迹我找到了适合的骨髓治好了病,而你还没有嫁人,我再把你追回来。如果不幸我没有坚持到找到骨髓那一天,那你也不会太难过了。可我开不了口,说不出分手的话。我前思后想,才决定让你见我妈,就是猜到她肯定会反对。你那么骄傲,势必接受不了她的态度,一怒之下或许就会提分手。但我没想到她会那么过份。骄阳,对不起。”
他并不是想像中的懦弱,不敢为了爱情与母亲对抗。他只是想借母亲的反对,逼徐骄阳说分手。对于那样的结局,徐骄阳应该更容易接受,或许在面临他的死亡时,伤心也会少一点。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邢政所想有条不紊地进行,唯有邢唐查出了大唐亏空了六个亿的真相,而徐骄阳竟然在和母亲对抗的过程中,发现了他和赫饶的身世这两个意外的发生。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只是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以良善之心赌故事的结局会圆满。可他输了,输给了赫饶对萧熠坚持了九年的初心,也输给了邢唐对赫饶的成全,更输给了郑雪君的除刻薄之外的贪婪。
天时地利人和,邢政没占一样,反而被命运赋予了最大的刁难。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依然在微笑:“急性非淋巴细胞白血病以成人居多,发病急,病程短,临床表现的四大症状是:出血、贫血、发热、浸润。所谓浸润,直白地说就是白血病细胞在各组织中沉积所致,如肝脾、淋巴结大、骨痛等。在此之前,除了发热,其它三大症状我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不用为我难过,我算是幸运的了,有的病例从诊断到死亡,只不过一周左右的时间。而我,已经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两个月。”
邢唐不忍心告诉他,他已经出现了发热的症状。他打断邢政:“随着化疗方案和药物不断更新,白血病患者的生存期已经明显延长。你是医生,你应该清楚,即便现在找到配型符合的骨髓也不能马上进行移植,所以,你必须接受治疗,等我们找到符合的骨髓再接受手术。”
赫饶把他和徐骄阳的手一起握住,鼓励:“阿政,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怎样对我,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弟弟的事实。如果在此之前我们素不相识,或许你的生病于我而言,无关紧要。可是六年了,你都在叫我赫饶姐,我希望以后的六年,十六年,以及更久的以后,这个称呼,都属于你。”
徐骄阳擦干了眼泪,哽咽却坚定地说:“我陪你等。”
等适合的骨髓,等希望,等奇迹。
然而直到最后,邢政都没有再说话。
急性非淋巴细胞白血病如果不治疗,生命期是半年,也就是说,在邢政不肯接受治疗的情况下,他最多只剩四个月的生命。而邢唐请国内白血病专家会诊后获知,以邢政出现的症状和他此时的心态,他或许只能维持两个月。
于是,大唐西林,萧氏邵东宁新的工作任务就是,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寻找适合邢政的骨髓。
这个任务的艰巨程度常人无法想像,因为经过检测证实,由于邢政体质特殊,与他骨髓相符的机率竟然真的低到只是十万分之一。
身为医生,邢政比所有人更早地看清了最终的结局,所以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瞒着众人,默默地放弃着治疗。
邢政不相信奇迹,他只希望,随着他的死去,母亲得以醒悟。所以,在郑雪君哭闹着指责邢唐和赫饶狠心见死不救时,他第一次发了脾气:“妈,别再那么尖酸刻薄,以后,再没有人能为你的行为埋单了。”
郑雪君疯了似的砸了病房。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邢政那么平静地对众人说:“都回去工作吧,有时间再来。无论结果如何,留下的人还得继续以后的生活。”
所谓“留下”,其实是指——活着的人。总之,邢政悲观地认定了,他是要先一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