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少年怔了一会,才慌忙答道,“长岁哥去娶姑娘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不笑时都让人心生好感,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少年讷讷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也忘了去伙房端菜,想等等看这客人还有什么事情要问。
白发人微微一笑,说:“也是,是该娶妻的年纪了。那你的店主最近如何?”
“主人好得很,您想见他的话,我帮您去喊一喊。”少年想这客人应该认识店主,看来也不像恶人,便热情迎道。
“不必了,他好便好,我只是来……”
话未说完,少年忽然闻见楼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不知何人喊的一声“先生”。他茫然向楼梯处望了眼,正好瞧见一个披着外袍的青年从楼上匆匆跑下,清秀的脸上一片喜哀难辨的神色。
他在这待了两年,见到客栈主人的机会却寥寥无几,管事的更多是和他一同跑堂的长岁哥。偶然见到的几次给他留下的也不过是普通青年人的印象,除去眸色与常人有异,其余的连性格都毫无出彩之处。
客栈主人眼中的哀色许久才掩饰下去,却只站在楼梯口怔怔地看着白发人,没有再前进一步。少年依稀察觉出氛围不对,抓着擦汗的布巾默默扭头去了伙房。
“季将军来了吗?”进了楼上隔开的单间,黎衣才缓声问道。
“他在临近的药铺。”黎安放下头上的斗笠,仔细地看了看黎衣现在的模样,才知道为何来这打听时鲜有人认识客栈主人,“这副样子倒也不错,只是你原先的模样要好看些。”
“好看有何用,这才是常人该有的模样。”黎衣替黎安斟了杯茶,如同与许久未见的好友碰面,再无他意,“我想过人的日子,自然要学着常人生老病死……先生自那之后去了哪里?”
他不问先生是怎么活的下来,不问那时为何把他送到这里。他那时不久后知道季将军大破北蛮,便知先生也应好好地活在他不知道的某处。
“在江南到处看看。”黎安抿了口茶,捋至耳后的鬓发垂下,垂到肩头的白发和黑色的布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黎衣看着先生和以前一样的温和神色,竟有种他和先生还在草房里的错觉,伸手便可把那瘦削的肩紧紧环在怀中。
他那时说要一直跟在先生身后,先生不弃他,他就会一直跟下去,哪怕是当先生的一条狗。
可先生不要他了。
黎衣心里难过,到现在他才彻底明白,先生会和季将军去江南,而他只能在这里痴痴等着。他总抱着些侥幸觉得先生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要是他再努力一点,他要是不是妖……兴许先生就能留下来,像抱着喜欢的人把他抱在怀里。
“先生,你又是怎么……”黎衣缓过神,才忽的注意到黎安原本如墨的发丝现在竟是一片银白,分明轮不到他心痛,他还是喉间发涩,忍不住问了出口。
黎安抬眼看着他,温温和和地说:“我欠你许多,那日又听人说了还丹的方法……你没了完整的妖丹,就不能修成正果,我还了你也不会死,只是老得快了些,倒也无事。”
黎衣听了这话,本该放下心,却想到黎安刚才说季将军去了药铺,马上觉出了些许不安。
他不知被妖丹续命的人还丹后会怎么样,先生说会老得快,那岂不是身体衰竭的也要比常人要快得多。黎衣明知先生的事已经与他无关,却还是眼睛一热,不自觉地握住了先生的手,又发现那双手已经失了白皙的色泽,竟已成了老人的枯木。
他的睫毛抖了抖,轻声问黎安:“我那日说,只要先生不走,我就会跟到先生不要我为止……如今先生来找我,当年的话可还当真?”
“我已经护不了你,你为何还要跟着我?”黎安把手收回去,重新掩在了宽袖下,笑道,“你想不想再跟着我,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你想它当真,它就当真。”
“我自是当真的。”黎衣抬眼看黎安,轻轻地说,“那这次,先生就不要弃我离去了。”
黎安觉得黎衣语气不对,却还来不及思量,就眼前一黑,身体无力地向旁侧滑去,倒在了青年纤细却结实的怀里。
暖意袭来,黎安在昏沉中皱了皱眉,醒来时发觉自己安安稳稳地躺在客房的木床上,身旁是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他不记得自己为何来这,也不记得方才做了什么,起身时却感觉身体比先前有力得多,怔怔地往床边的铜镜看了一眼,发现满头的雪发又变回了乌黑的发丝。
他依稀觉得方才看到的狐狸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离开时就顺带把白狐抱在了怀里。小家伙很听话,醒了也不挣扎,很乖地舔了舔黎安的手指,绿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便又虚弱地睡了过去。
假如这般可以和先生在一起,即便是违背天命,他也不悔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