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爸爸剥栗子剥得可快了!”念卿高兴之际,突然想起爸爸,忍不住感叹,“我记得爸爸最喜欢剥好栗子逗我们,谁肯亲他一口,便给谁吃。”
念乔正咬住一颗香软的栗子,听得这话,喉间哽住。
“你还记得爸爸吗?”她转头望住念卿。
“从来没忘记过。”念卿恍惚了下,眼眶不觉有些发热。
“还以为你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念乔语声转淡,透出讥诮。
“念乔……那时你还小。”念卿无奈。当年她才九岁,而自己也不过十三岁。往事纷纭,刹那间涌上来,似溺水的感觉。念卿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甩开回忆,疾步往前走,“走吧,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 ”
“既然已过了七年,为什么还要回来?”念乔在身后幽幽开口。
念卿身子一震,僵立在路灯下,竟没有勇气转身。
果真下雨了,丝丝寒雨洒下,昏黄路灯笼在一团水雾中。
“跟着那洋人去了英国,你们已有锦衣玉食,就算她死了,你也有遗产。如今特地回来,就是为了拯救我,好将我也带离苦海?”念乔语声变得急促尖刻,“为什么我必须得留洋?外国就那么好吗?”
念卿霍然转过身,“你到底想说什么?”
念乔被她目光逼得一窒,然而话已冲至唇边,“对于你们,虚荣心就那么重要?”
“虚荣心?”念卿睁大眼睛望住妹妹,怔怔听着伤人之语从至亲口中说出。
“难道不是吗?她跟洋人私奔不是因为虚荣?你令我念贵族女校,令我留洋,难道不是虚荣?”念乔索性不管不顾,将心底压了许久的话统统倾泻而出,“姐姐,我常常觉得你很陌生,不再是从前的姐姐!你跟她一走就是七年,爸爸孤零零死去,这些年我只当你们都已经死了!可你回来了,口口声声要重新给我一个家……可是,你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对什么事都一手决定,对旁人好意拒于千里之外,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我真的看不懂你!”
她的声音听在耳中,渐渐变得不真切。
念卿茫然片刻,望住念乔,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下雨了。”念卿仰头看一眼天上,似乎没听见念乔的话,只撑开伞替她遮住雨丝,一手还抱着纸包里的栗子。念乔却往后一退,避开伞,宁肯淋在雨里。
念卿顿住,手上一松,任雨伞被风刮走。
“不受我的恩惠是吗?”她微微一笑,猛然将那袋糖炒栗子往地下一掼,栗子骨碌碌滚落一地泥水中,“好,有骨气,你便自生自灭给我瞧瞧!”
夜风吹得雨丝唰唰打在脸上,念乔煞白了脸,抬手挡在眼前,再睁眼时,只见念卿已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走远。
陈太总算等到云漪回家,却见她身上淋湿,脸色发青,噔噔直上二楼。她忙跟上前,云漪却只回一句“不关你事”,便摔门进了浴室。陈太莫名其妙,暗恼这女人最近越来越疯,该叫秦爷好生教训一顿才好,便也懒得理她,径直下楼回房睡觉。
浴室里水汽蒸腾,水流哗哗打在脸上,将泪水全部带走。
云漪掩住脸,满心悲酸却不知是为谁,为念乔、为妈妈,还是为自己……当年妈妈带了她登船,远离故土,看着码头越来越远,妈妈也曾流着泪说,念卿,往后你会不会怪我?
如今念乔一声声质问,又叫她怎么回答?
为什么回来,自然是因为,这里有国,有家,有亲人——哪怕这国是内外交困、千疮百孔的国,这家是人去楼空、败落殆尽的家,这人是情分疏离、误会重重的人。
一心将念乔远远送去国外,却是不想让她涉入这烽火频起、内忧外患的乱世。人在其间,命如飘萍,她已是泥足深陷,断不能再让念乔步入这境地。可那傻孩子只见满眼繁华,哪里知道乱世的险恶。
悲伤的时候,云漪总躲在浴室里,只有这小小空间才是隐秘安全的地方。
外面似乎有动静,想必是陈太又来看她。
云漪不出声,将水流开得更大,厌恶那无处不在的耳目。
又过了良久,直洗得手脚都发软,云漪这才关了水,擦干头发,随便披了件浴袍在身上。
推开浴室门的刹那,云漪一呆,眼前竟黑蒙蒙一片,窗帘却拉开了,透进微弱亮光。
窗外雨还未歇,打在窗玻璃上沙沙作响……方才进浴室之前,分明开了灯。
刹那间遍体生寒,云漪想也未想,立刻扑向床头,摸到枕下的匕首。
抽刀的刹那,寒光亮起,刀身映出身后一个隐隐黑影。
云漪猛然回身,举刀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