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重帐垂地,两排士兵执戟相向而立,帐幕交叠处隐隐透出里面亮光,狄风一回神,朝朱雄看去,见他已上前同那些士兵小声吩咐着什么,随即入得帐内。
狄风低了头,手探上腰间佩剑,轻抚而过,然后解了下来。
他就知道,那人此时怎会在开宁城中行宫,必是在这大营中无疑!
转念间朱雄已然出来,走至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狄将军请入内。”说完低头看了看他掌中之剑。
狄风不等他再开口,自己将剑重重往他手中一搁,“多谢朱将军了。”
握剑的指节有些僵,心底竟有些紧张,看着眼前的垂帐,脚忽如千斤之重。
狄风暗暗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厚重帐子被两侧士兵撩起,他手握成拳,几大步走了进去。
身后帐幕重重落下,激得地上起了一片尘,有刀枪相触的声音传进来,他心内瞬明,外面是已被人封死了。
中军帐内空空荡荡,烛光通亮,帐中男子背对着他,低头于案上挥腕,不知在写些什么。
一样的宽肩长臂,一样的挺拔身形,此时纵是背对着他,那人身上也透着让人不可避视的迫人之态。
狄风看着他,半天没动,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一次相见,是两军对阵时的匆匆一瞥,那骄悍身影映于脑中,长久不消;第二次见他,是杵州城内惊心一夜,那临剑欺身却稳而不慌的漠然之态,曾叫他隐感钦佩;此时再见,对方底细他尽晓,可心中却越是没底。
这男人利悍霸道,行事不循常理,叫人琢磨不透。
狄风再抬眼时,那人已然回头,正看着他,褐眸中映着冰茫,“狄将军,别来无恙。”
狄风微窒,心神陡转,头低下,“邰涗检校靖远将军狄风拜见陛下。”左腿膝盖弯了一瞬,却顿在一半,终究是跪不下去。
贺喜朝他走两步,并不在意他这无礼之举,“狄将军胆识过人,以将帅之身而为来使,亲赴邺齐大营,真是令人钦佩。”
狄风微恼,听得出他这话中的浓浓讽意,不禁顶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邺齐邰涗此时犹未开战,在下有何不敢来的?”
贺喜嘴角蓦地扬起,眸子闪了一下,“说得没错。狄将军口口声声说要见朕,所为何事?”
狄风见他单刀直入开口相问,也便不加掩藏,弯身从左踝侧面皮袋中抽出一物,递了过去,“奉我上之命,前来将此物交与陛下。”
贺喜望去,珠簪于光下微闪,眼中不觉微微一痛。
他伸手接过,握住,手指滑过簪身,在簪头珠花上磨娑了几下,呼吸陡然重了起来。
眼前闪过那一晚……他狠狠地吻她,将这簪子从她发上扯落;她任他在她身上肆虐,却拿了这簪子抵住他的喉头。
她本可以下手,却终究丢了这簪子;而他竟也放过她,反将这珠簪拾起,重新插入她的发间。
只有自己才知道,他自十四岁后,就再无为女人绾过发。
也只有自己才知道,那一晚他手下绽出的发髻,是当年母妃最爱的样子。
是冲动罢,那一夜竟会动情至此。
贺喜握着珠簪的手背至身后,望向狄风,心中已知他的来意。
竟没想到,以她那么傲然的性子,却会做出这种事情,如此想来,邰涗眼下定是到了绝境。
否则她绝不会让狄风来走这一遭,而且……还送来了这珠簪。
是想让他退兵。
是想让他念在那一夜,她终是放过了他,而求他这次也放过邰涗。
贺喜眸子轻阂,复又睁开,簪身已被他攥热,可他却仍是没有开口。
狄风却已等不及,心急如焚,直接了当便问:“陛下心中到底何意?”
贺喜看着他,眸色渐深,“朕不可能退兵。”
狄风闻得此言,心底一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到底还是这最坏的结果。
他心神似被抽离,艰难地开口,“既如此,在下只能与陛下于战场相见!”
贺喜不语,胳膊陡然抬起,手中珠簪于空中划过一道亮线,尾端紧紧扎入帐侧高悬的五国布防图上。
狄风顺势看去,簪子所扎之处,正是邰涗边境重城临康。
于是愈加不解。
贺喜长袖垂下,手指轻搓,“狄将军以为邰涗眼下胜算几何?”
狄风胸口气血上涌,“不到二成。”
贺喜嘴角轻扯,“就算是邺齐退兵,邰涗也抵不住北面流寇与三国重兵四面相压。”
狄风知他所言在理,可却听不得邰涗成败由他口中道出,不禁咬牙道:“陛下无需为一己私心开脱……”
贺喜不理他,自己上前,手朝图北面指去,“林锋楠领十八万邰涗禁军出兵至嘉陵关,此时只剩十六万不到,而平寇之日遥不可望;北戬十万大军屯于云谷关,一旦攻入邰涗境内,林锋楠则是腹背受敌,大军倾灭指日可待,只能向南求援;于宏断不可能见死不救,必定分兵北上抗击北戬大军;如是,南面便只剩龚明德,而他却要以一己之部与中宛南岵共二十万大军相抗,结果可想而知。狄将军,邺齐退兵与否,邰涗都只是一败。”
狄风眼中迸出血丝,面色泛黑,牙根紧咬,半晌才说出话来:“就算如此,在下也定与敌军血战至死!”
贺喜扭头看他一眼,“忠勇可嘉,狄将军死后,谥号定会不同凡响。”
又是这般讽意浓浓的话语,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b</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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