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石没有看她,微抿着唇,良久说:“我也是。”
那个遇神杀神、于纷乱中仰俯众生的道修,他在夕阳中微微地红了脸。
海美与不美,并没有人关心。今生何幸,得你并肩行。
一路向东,果然有海。
夕阳将沉未沉,圆圆的一轮金红悬在海蓝色之上。问水迎着淡金色的海沙奔跑:“汪汪汪汪!”
寒水石慢慢地走在其身后,沙滩上脚印成行,晚风掠过,转瞬变浅。
问水在沙滩上疯跑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化为原形。一条白色的长毛狗流光一样冲进海里。正逢海浪袭来,被迎头一击,一下子翻倒在浪花之下。
好在毕竟是灵兽,她很快又爬起来,伸着嘴筒子,一朵一朵地咬着浪花。
寒水石对这一带似乎极为熟悉,他找了个暗红色的礁石,屈膝而坐。
问水追赶着海潮,在浪里如同一个小小的白影。有海鸟盘旋着从她头顶飞过,似乎确定这东西过于沉重,没有下来叼它。
她玩得一身是水,然后想起寒水石,忙左右张望。
那时候的天空,半边灰白半边金红。残阳的余辉撒落在他身上,他如同即将到来的暮色,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在黄昏晚景之中。
问水忙跑过去,寒水石双手抱膝,目光穿过这浓烈的夕照,不知道看向哪里。
问水一边跑一边抖毛:“千印真人,你为什么不过来玩呀?”
寒水石拿手挡住她甩出来的水珠:“问水,我有话想对你说。”
“喔。”问水赶紧跑到礁石下面,正对着他端端正正地蹲好,像以往每次听他讲经论道一样。
寒水石指指身边的位置:“上来。”
问水答应一声,忙就跃上来,身上还*的往下滴水。她一脸“你说吧”的表情。寒水石看看她的嘴筒子,想了想还是说:“你先变回人形!”
“喔。”问水答应一声,忙就变回人形,仍是将衣服穿好,在他对面坐下来。
寒水石说:“问水,你喜欢我吗?”问水很用力地点头,寒水石说:“你真的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问水一脸机灵相地看他:“能呀。”
寒水石问:“你喜欢灵僵吗?”
问水很用力地点头。寒水石:“……”
他想了想,很耐心地解释:“我是指,如果你只能喜欢一个人,要在所有人里面选一个最喜欢的人,是谁?”
问水毫不犹豫:“千印真人!”
寒水石直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映照着万里沙殴、海景无边,清冽无比。他说:“问水,我也喜欢你。”问水歪着头,寒水石说:“我也最喜欢你。”
问水说:“才不是。”寒水石挑眉,她振振有辞地说:“就因为我多吃了一点灵沙,你就把我送人。千霜真人也吃啊,你怎么不把他送人?”
寒水石无语。
说你蠢你这时候倒是机灵,还翻旧账!
他说:“有原因,我可以解释,但是……我估计你不会明白。”问水说:“那你说简单一点呀。”
寒水石想了想,于是就真的说得很简单了:“因为他送人也没人要。”
“哦!原来是这样!”问水果然恍然大悟,然后她就很开心了:“那就送我吧,反正我有人要的。”
那双眼睛里,快乐与不快乐都那样纯粹。寒水石握住她的手,说:“问水,我想和你在一起。”
问水用力地点头:“我和你在一起。”
寒水石手腕用力,问水往前一扑,直接跌进他怀里。他紧紧抱着她的腰,多少年来沉积在心里的渴望,那些堪不破的迷障与困惑。如今尽在他怀中。
他吻了吻她的鬓角,知道一些东西她不懂,说:“你知道什么是道侣吗?”
问水说:“知道。道侣就是女修要找个鸟……”
寒水石捂住她的嘴,在自己将要气炸之前说:“不对!”
“汪?”问水不太懂了,师父就是这样说的啊。
寒水石深吸一口气,说:“道侣就是一对修士互有好感,永远地在一起,修行和生活。”
问水歪着头,问:“不需要……”
寒水石截住她的话,快速说:“不需要!”
问水咬着食指尖,还想着什么,寒水石说:“你愿意吗,跟我在一起,永远一起,修行和生活。”
问水郑重地点点头:“我愿意,永远和千印真人在一起。”
寒水石从怀里掏出一对白色的臂钏:“这是琵琶鱼骨所制的臂钏,一雌一雄。因为生来同体而居,能互相感应。现在雌环给你,要好好戴着,不可以弄丢。”
“嗯。”问水伸出洁白修长的手臂,让他为自己戴上臂钏。
红日终于沉入了地平线,海浪仍然拥吻着沙滩。寒水石拥她在怀中,说:“我在这里,看了一百六十二年的海。”
每一次血腥的杀戮,或者疯狂地放纵之后,都会回到这里。
仿徨的、孤独的,迷失在这片海洋。一百六十二年,没有希望和未来。
直到她携千印到来。
问水掰着指头认真地说:“是一百六十二年三个月零四天。在千印真人离开后的二十四年六月初三,你送我的那个项圈坏了。我就想,我一定要快快地修炼,上来找到你。你一定会重新帮我做个项圈的。”
那一刻她脸上的笑,足以融化这一百多年沉积的杀戮和悲哀。
当暮色也被黑暗吞噬了,寒水石仍然拥抱着她。今天的话,也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多少。但是他并不着急,可以慢慢地教。
问水还想到海边玩,但是寒水石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她就乖乖地让他抱着不动。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就感觉很可怜的样子。
两个人相拥而坐,直到海潮生明月,寒水石才说:“回去吧。今天的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问水说:“喔。”
寒水石想了想,还是向她解释:“这里危机四伏,我素来树敌无数。如果说出去,你会有危险。”
问水让他牵着往回走,轻快地踢飞路上的小石子:“嗯!我听千印真人的!”
回到洞府,问水已经变回了原形。一人一犬刚刚进门,寒水石就是一怔——洞府里多了一个人。
还是个熟人。抚阳真人的女弟子紫苏。
之前寒水石每每无法压制欲念,便会同她一度*。寒水石挑眉:“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千霜真人说话了:“抚阳真人死后,紫苏一个人无依无靠。今日她既找来,以后便是我们自己人了。为师打算收她为记名弟子。”
寒水石回头看了一眼问水,问水根本就没注意这边。她在跟灵僵说话:“灵僵主人!你再不拿毛巾来,我抖毛啦!!”
——没有擦毛擦脚脚,灵僵不许她进门。
那边灵僵也跑得飞快:“马上就来,不许抖毛!”
寒水石示意千霜到一边,说:“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千霜真人说:“这孩子不错,何况与你也算熟识。”
寒水石说:“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会愿意与她成为同门!”
千霜叹了口气,说:“千梨对你……你也知道。若是紫苏过来,她看在眼里,也许能够死心。”
寒水石脸都青了——她是死心了,回头另一个家伙也要死心了!他说:“不,师父。”
千霜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寒水石居然会有意见,还是说:“紫苏一个人本就艰难,她不会炼沙炼丹,平时怎么生活你也知道。毕竟也是抚阳的弟子,若不是真有难处,又岂会与你作这令人不耻之事?以前她一个人,上阳宗和九尚宫不放在眼里,不至于为难。但是今日她向我投诚,若我不理会,日后上阳宗和九尚宫未必会容她!你想清楚,真要赶她走?”
寒水石转头看紫苏,紫苏也在看他。她并不认为寒水石会拒绝她,还向他微微一笑。
寒水石皱着眉头,那边紫苏已经去逗问水了:“这就是那只坐骑吗?真可爱。”她伸手摸摸问水的尖耳朵。问水冲她摇了摇尾巴,还在着急:“灵僵主人!我真的要抖毛啦!!”
灵僵飞一般冲出来,正要用大毛巾替她擦被毛和脚,突然一个声音说:“我来。”
“什么?”他一愣,就见寒水石接过毛巾,把问水从头到尾——是真的从头到尾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又把她四只脚也擦得干干净净,把她放了进来。
灵僵把问水的晚饭端出来,问水摇着大尾巴开始吃饭。正吃着,一抬头,看见大家均已落座。紫苏很自然地,坐到了寒水石身边。
问水盯着紫苏看,与她一样盯着紫苏的,还有千梨。
从寒水石一进门,她就觉得紫苏看寒水石的眼神不一样。女人最是敏感的,这时候看起来,两个人之间确实是有什么。
千梨也是习惯性地坐到了寒水石另一边,两个女人互相打量。
大家一起服食灵沙,灵沙其实也可以吸食,不过先服食再由元神吸收更省事一些。它用修为一催化立刻就化为极为浓厚的灵气,并无实质。当然也没有味道。
灵僵把灵沙分好摆上桌,寒水石刚刚站起来,千梨和紫苏已经同时取了一份,千梨说:“师兄……”
紫苏却已经把另一份摆在了他面前,寒水石瞥了一眼问水,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的感觉。
他自己重新拿了一份,说:“我有手。”
两个女人也不尴尬,自己吃饭。
问水吃过晚饭,先回自己的木窝,把万兽谷商铺今天的收益拿出来。举父只会做八十以内加减法,好多都是分几次算的。她要重新算一遍。
她化为人身,穿上一件黑色丝质的衣裙,咬着鹅毛笔。
外面大家正吃着饭,突然她从木窝下来,拿着小本本跑到寒水石面前:“千印真人,这个怎么算?”
寒水石一边服食灵沙一边看了一眼,慢慢告诉她该怎么算。她听懂了,高兴得不行,忙又跑回了木窝。
旁边诸人惊呆,温屠手里的勺子直接掉地上。
刚才那……是谁?!
千霜突然站起身,几乎颤抖着叫了一声:“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