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逐渐习惯了周末先去医院再回家的生活。他的遭遇基本上已经在老师之中传开了,怜惜同情他的老师们在周末会主动给他批假,也会那两天会讲到的知识点在之后尽量抽时间给陈川补习。陈川对此的反应是更加勤奋,甚至到了完全不要命的地步。
宋嘉在第三次发现陈川半夜爬起来做题之后终于决定不再保持沉默。他专门挑了一个晚上打算和陈川好好谈一谈,但陈川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又是在整个宿舍都熄灯才回来,而那时候,寝室之中被要求保持安静,尤其严禁大声喧哗。
进入九月,白天天气仍然热得让人绝望,但晚上,尤其是凌晨12点之后,气温就下降到一个令人舒适的温度。宋嘉点着床头的小灯,一边看书一边等陈川回来,在他又打了一个哈欠之后,终于听到了门锁的响动声音。
陈川显然没想到宋嘉居然还没睡——往常这个时间他回来宋嘉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今天虽然他一直哈欠连连,但明显还非常清醒,并且更明显的是,宋嘉在等自己。
宋嘉没有吭声,陈川更不想说话——学习和生活已经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精力,这种疲惫当他回到可以休息的宿舍之后显得更明显。自顾自去洗漱出来,陈川发现宋嘉已经拉了一根凳子坐在床的对面,手上还端了一个杯子——里面飘出阵阵咖啡的苦香。
“那个。”迟疑半天,宋嘉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了,他用空着的收挠了挠脑袋,“对不起啊。”一边低声道歉一边主意陈川的表情,宋嘉很快说了第二遍:“对不起。”之后的话就好出口多了,“那天晚上我真没其他意思。就想着说怎么能给你帮忙。”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诚恳,“我之后想了挺多的,觉得确实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宋嘉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说:“没有站在你的立场去考虑事情,对不起。”
陈川抓着毛巾站在宋嘉面前,良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似哭似笑的叹息。他沉默地把毛巾挂回架子上,又把脏衣服泡在盆子里打算第二天有空再洗,做完种种一切,陈川才回到床边,在宋嘉对面坐下。
“我其实没生气。”陈川闷闷地开口:“至少是没有你想的那么生气。”他强调道:“我还是能分好歹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担心我因为压力太大受不了放弃高考。”他苦笑了一下,“是我自己太敏感了,其实你也说得没有错。”
宋嘉赶紧截断他的话:“不不不,这件事是我不好,我们现在不说这个了吧?”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跳过这个不谈,“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但是怕你生气。”宋嘉鼓足勇气,终于还是开口:“陈川,你打算怎么办?”
“先等我爸出院吧——现在他已经好很多了,但是还是不能出院,出院以后,经济上的压力还是小了很多。”陈川情绪低落地说,“就是我担心他出院以后回家没人照顾他。你知道的,我家里,”他苦笑了一声,“比起钱,这个才是我最担心的事。”
宋嘉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无奈痛苦的朋友。陈川却像突然想开了一般,唠唠叨叨地同朋友发牢骚。他说陈爱国不合时宜的挑剔和让人头疼的固执,亲戚的推脱,还有需要照顾的母亲。陈川似乎终于找到了这个合适的机会,将藏在心底几乎要烂成一团黑泥的东西一股脑地暴露在朋友眼前,他依然感觉难堪痛苦,却也感觉到了轻松
最后宋嘉拍拍陈川的肩膀,“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的。”他语气坚定地对朋友说:“语文老师怎么说来着?梅花香自苦寒来,你现在就是个花苞啦!所以一定要坚持下去!”他呱啦呱啦滔滔不绝,语文老师要是在场铁定无比感动——宋嘉几乎把所有学过的名人名言都给陈川背了一遍。
少年的眼睛清澈见底,陈川在宋嘉的眼底发现自己近乎快要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第一次没有隐藏自己的感动,尽管笨拙但依然认真地对宋嘉说:“谢谢你,兄弟。”
宋嘉闭上嘴巴,微笑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最后他拍拍陈川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精神上当然可以无比强大,但是精神再强大,物质世界也不会随着精神的强大而在第一时间发生变化。
所以,陈川面临的窘境,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