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擦完身,陈川已经满头大汗。他端起水盆去公用卫生间外的水槽里倒掉,又拧开水龙头哗啦哗啦连头带脸地撩起冷水洗了一遍,然后回病房放好盆子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问他爸:“你中午想吃啥子?我去食堂给你打饭。”
“我就想吃二两小面。”陈爱国咂咂嘴,无限怀念地说:“医院的饭啥子味道都没得,没盐没味的,吃起脑壳痛。”
“你的伤口吃不得海椒,医生说要吃清淡点。”陈川弯腰从柜子里翻出饭缸,对陈爱国说:“你个人老实躺倒,我去打饭。好生养病嘛,争取早点出院撒。”
同病房的病人看着陈川关门出去,羡慕地跟陈爱国说:“兄弟,你儿子好啊!孝顺啊!”
陈爱国一张脸差点要笑烂。他习惯性地往上衣口袋里,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因为医院禁烟的关系他已经很久没烟抽了,只好遗憾地放下手。他摸了摸剃成板寸的头发,得意地回答病友:“哎呀,他也是现在懂事,平时还不是个犟拐拐。”
“你兄弟说这个话就不对,娃娃好嘛就要表扬嘛。”病友批评他,“一天到黑把别个吼到干啥子嘛,弄起他黑怕你,有啥子意思嘛。”说完又唉声叹气:“你们陈川可以啦!你看我住院这么多天,就我女儿女婿过来看过我两回,问到儿子你晓得他啷个说?有姐姐姐夫在他就不来了!”病友说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啷个不说有他姐姐帮他吃饭,他就连饭都不用吃了哟?!”
陈爱国安慰病友:“儿娃子嘛,懂事是要晚点,你好啊,有儿有女!”他想起早死的女儿,心里头一阵钝痛,叹了口气:“是我这个当老汉的没用啊,把娃儿拖累到起,他都在上高三,还要跑回来看我。”
陈川打了饭回来——冬瓜烧虾米,青椒肉丝,然后端了碗骨头汤,两只手占得满满的,连门都开不了,最后还是认识的护士帮他推开门。
饭菜他都只打了一份,医院食堂价钱不便宜,这么一份饭菜要五块钱,他舍不得。所以陈川就和陈爱国说自己口重,这些菜味道太淡,他要出去在外面吃。
陈爱国一面念叨说饭菜难吃,一面等着陈川帮他把床摇起来,饭菜都被陈川放在床上的小桌上,非常方便,把筷子塞到陈爱国手里,陈川和父亲的病友打了个招呼,然后跟陈爱国说:“下午护工要过来,我吃了中午饭就走了,回家一趟。”
陈爱国沉默了一下,点头同意了。他连吃饭的胃口都消失大半,索性搁了筷子跟陈川说:“我这回出事,你妈是肯定不晓得,你也不要跟她说。我下来做木工之前就跟你妈说过了,她懂起的,其他的你就不要说多了,免得又把她吓到。”
陈川点点头,嘱咐他爸:“我晓得。你好生养伤,好生吃饭,多喝点骨头汤,不要想到起省钱,早点把伤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我先走了。”
他把包斜挎好,跟同病房的其他病人打了招呼,然后就和陈爱国说:“爸爸,那我走了哈。”
少年在这个夏天似乎又蹿了一截,显得更瘦了,肩膀支棱着单薄的短袖衬衫,深蓝色的短裤已经洗得泛白发旧。挎包是其他孩子绝对不用的帆布军挎包,这还是陈爱国以前在人武部旁边的军需店花十块钱买的,用了十几年,还当过陈川的小学书包,一点没坏。
陈爱国看着儿子,只觉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慌忙低头,假装自己要吃饭,粗声嘎气地说:“那你路上个人好生点。”
陈川没有发现父亲的异样,他同其他人点头致意,然后再一次跟他爸说让他吃了饭好好休息,就推开门走出去。
夏日燥热的太阳无遮无掩地晒在陈川身上,他加快脚步,趁着公交车还没出站,一溜烟地蹿上去挤上车,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能回家看看许久不见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