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浑浑噩噩地接过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几句简短的话虽然委婉客气,但是这个和简单粗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总之都是简单明了地截断了陈川的近乎全部的希望。他捏着那张纸,直到汗津津的手心将纸润湿。
“没什么,”陈川逼迫自己露出笑容,“总之这也是没办法事,谁也不能预料到会有这种事……谁也不想。”他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却不知道在对方眼里,他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学费我会尽量想办法解决的,还是谢谢老师,没事的话我先回教室了。”
他把那张纸折了几折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转身离开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节课陈川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机械地跟着老师的板书做笔记,机械地张嘴念诵课文,但是具体写了什么,读了什么,背了什么,事后他完全不记得,甚至当他看到依然工整的笔记时,自己都惊讶极了——因为,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印象。
下课以后他连饭都没吃就提前回了宿舍,拿了电话卡给在医院的父亲陈爱国打电话。他记下了医院护士站的电话,可以直接询问父亲的病情。说起来,这比问陈爱国有用多了,毕竟,医护人员不会刻意欺骗家属,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会本能地将不那么好的消息对儿子隐瞒起来。
“哦哦,就是说他恢复情况还不错对吗?”陈川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为父迅速恢复的伤情感到高兴,“哦,现在已经能吃点饭了?不用再喝粥?哦,那真是多谢你了,陈阿姨,真的感谢你,我看周末走医院看他,对,你先跟他说一声嘛,不然到时候老汉又要生气。嗯,好的好的,哦,医药费啊……”他皱起了眉毛,但嘴角却依然翘了起来,“没事没事,我三叔去医院了没有?才去过?那这个费用……哦,是追加的?要好多?两千啊?好好,我晓得了,我给三叔打电话,给他说一声。好嘛,没事我就先挂了,好好,老汉醒了给他说我打了电话了,好的好的,再见。”
“三叔啊,我川娃儿。嗯,我在学校,嗯,我没事,还可以。我刚给医院打电话,嗯,医药费。不是,不是上回那个,听到说是啥子追加的哦,我不在医院看不到费用单子,听到好像是加的住院费,好多?两千。没听错。工地上是个啥子态度嘛?那也没办法啊,那个人怎么说?哦,他在借钱?实在不行我们自己先垫钱嘛,总不可能看到老汉遭医院吆出来撒,嗯,好嘛,我晓得,好好,三叔你也保重。”
挂断电话的时候,陈川浑身像丧失了力气一般一下瘫倒在床上,他痛苦地遮住眼睛,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三叔陈向前疲惫的话:“……工地上说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肯定不可能一直添这个无底洞,喊我们个人想办法,我找到那个工人,他倒是说要拿钱,但就是现在没钱,一直在借钱;村头亲戚给你老汉凑了个两千块,勉强把他的医药费交完了,现在这个住院费我再去想办法。川娃儿,你要读书的话,就只能靠你个人了……”
三叔陈向前说靠他自己。他也在问怎样才能靠他自己。他想可以每天去学校外面的小饭馆打工端盘子,也可以晚上给那些夜宵摊子做小工,吃苦他不怕,但是这些工作一来容易被学校发现,二来他其实也没有这个时间。中午的打工要从十一点半开始到一点半才技术,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放学,晚上的打工要到凌晨两点,那个时候他连寝室都回不了了。
现在,对陈川来说已经不是读书的问题,连同如何生存的问题在内,这些一个又一个繁杂令人绝望的问题砸在他身上,就像沉重的山头牢牢地压下来,而他并不是愚公,压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从困境中脱身。
在十八岁未至的那个炎热的午后,少年陈川用无声的哭嚎和嘶吼无力地发泄。当他终于气喘吁吁,疲惫无力的时候,陈川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深吸口气离开了寝室。下午还要上课,他还没吃午饭,得快点赶到食堂去,因为吃完饭,他还得再睡上一会儿午觉。
高三的学习压力太大,而陈川却希望能抓住这个压力的尾巴,能让他扛过这个十八年以来最为绝望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