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稍微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他谨记父亲陈爱国跟他说过的话:李秋萍这个病怕惊吓,只要不被吓到,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许是听到了儿子的呼唤,李秋萍含混地答应了一句,慢慢在床上转过来,她瘦得脱了形,眼睛里也没什么生气。白炽灯用了很久,上面净是蒙尘,照在屋子里有气无力,只有中间那块还算亮堂,其他地方一片晦暗,仿佛在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哪怕开了灯,也没办法驱走顽固的黑暗。
“妈妈,上回我给你说的那个,三角的司法所长,”陈川一边拍抚着母亲瘦弱的脊背,一边轻言慢语地同她讲:“今天过来了,要跟你讲两句,妈妈,要得不?”
李秋萍耷拉着脑袋半晌没说话,陈川耐心等了半天,仍旧是一片沉默。正在他满心失望,打算跟叶树说还是算了,低弱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哪个,哪个是叶树哦?”
陈川高兴极了。他稳了稳心神,尤其控制了一下音量怕吓到李秋萍:“我上个礼拜跟你说了嘛,就是司法所长啊。”他就像普通儿子面对粗心大意的母亲那样抱怨道:“你真的是记性不好。”
李秋萍迷茫地抬起头,冲儿子怯生生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记性不好啊。”她看着已经渐渐脱去稚气的儿子,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举到一半又放下,抓着衣角有些羞怯地为自己辩解,“你妈妈老了嘛。”
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的眼睛闪闪发亮。
叶树在外面等陈川叫她进去。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陈川在他母亲床边坐下轻轻说了些什么,为了避免刺激到陈母,司法所长没有多看,谨慎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过了几分钟陈川出来叫她进去,叶树看他眼睛发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刚才有灰进去,揉了几下。”
这是叶树第一次近距离和特殊病人接触。她记得在工作培训里,有过如何和对方交流的内容。
不要刺激对方。
“陈川妈妈,我是三角司法所长叶树,你可以喊我叶所长。”叶树尽量自然地在陈川搬来的小凳子上坐下来,视线自然地落在了李秋萍眼睛偏下的地方,她简单地介绍完自己的身份,然后开始例行询问:“你知道你有补助吗?”
问题要简单明确,不要使用长句。
李秋萍显然对所谓的补助款没什么概念,她迷惑而不安地看了一眼陈川——作为一个精神方面曾经遭受过巨大的刺激并且长时间无法得到医治的病人来说,现在李秋萍的状况显然已经好得出乎意外,但这不等于她能对某些事有概念。
陈川握住母亲的手鼓励地捏了捏,他和父亲在很早之前就开始有意识地让李秋萍自己做选择和决定,这些训练现在无疑开始收获成果:李秋萍虽然有些胆怯,但她口齿清楚地回答了司法所长的问题:“大队给的钱,有的嘛。”虽然她还是不敢直视叶树,但这句话显然是一个非常清晰的信号:李秋萍并不是没有行为能力的人。
不要诱导被询问人,不要使用有偏向的问句。
叶树对这个收获非常满意。但是她还是想尝试着得到更多讯息,因此她做了一件有些冒险的事:司法所长走到离陈川母亲很近的地方并且蹲下来,直视着这个可怜女人的眼睛,尽可能地放轻声音,努力不要刺激她:“陈川妈妈,那你知道那个钱现在在哪里吗?”
陈川明显开始紧张,他瞪着叶树,皱着眉头,抿着嘴唇,眼睛是大写的不赞同。叶树安抚地看了他一眼,仍旧将注意力放在李秋萍身上。
这句话有些超出了李秋萍现在的理解能力。她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儿子,再看了一眼这个自称司法所长的年轻女性,对现在的她来说过于艰难的问题显然让李秋萍感到了混乱,证据是她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开始躲闪叶树的目光。
叶树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陈川努力安抚着母亲,同时向她投来有些无奈和谴责的眼神,她知道这是自己过于着急的错——司法所长有些后悔,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得不问的问题:只有证明李秋萍自己仍具有行为能力,补助款的证明才能从她的母亲和姐妹手里拿回来,哪怕法律明文规定,李秋萍的监护人是陈川的父亲。
但是也许李秋萍的确开始了好转,在儿子的安抚下,她平静了下来,虽然仍旧对叶树这个陌生人感到紧张,但她理解了叶树的问题,并且模模糊糊地感到这个女性是站在儿子和丈夫这边——这个认知支撑着她虽然艰难但的确清楚地回答:“在我妈和我三姐手头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