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树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好。私心里,她觉得要是这么烂的路,坐车真还不如走路。
司机帮她把大书包拽下来,然后嘭地一下关上车门,从车窗里探出头对她说:“叶所长,你自己先去忙,我先走了,下午五点我过来接你。”
叶树点点头,客气地回了一句:“麻烦你。”又突然想起同事临走时塞在她包里的烟,赶紧掏出来递给司机,“师傅,不是什么好烟,拿去平时抽。”
司机推了两句,笑呵呵地收下了,临走时反复跟叶树说一定在五点钟过来接她。
面包车突突响了两声,摇摇晃晃地开走了。叶树望着脚下一直延续到山脚的青石板,深吸口气,给自己鼓鼓劲儿,小心翼翼地踩上了石板梯坎。
陈川捡了两条长板凳扔到院子里,又捡了几根矮板凳也放过去,最后想了想,一个人气喘吁吁地把堂屋的四方八仙桌挪到了院坝里。又摆弄了半天,好不容易摆好了,看看时间,赶紧去屋里把茶壶茶杯什么的端出来,瓜子花生也堆得满满一盘。
少年劲头十足,这个年纪正是最天真的时候,他相信一切努力都是有回报的,而现在他所做的一切,不论多么微小,陈川也坚信这些点滴终究可以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大队支书在九点半的时候带着叶树进了陈家的门。安书记挑了挑粗重浓厚的眉头——他倒是没想到平时看着毫不起眼的陈川能有这点见识,屋子里亮亮堂堂,喝的茶水正冒着热气,板凳桌子也已经布置妥当,甚至还有瓜子花生——安书记知道这多半是给那些看热闹的乡人准备的。
看来多读几年书的确是有用的。安书记笑呵呵地把大茶杯递给陈川让他倒热水,一边慢悠悠地和陈川摆龙门阵:“川娃子,你爸呢?”
陈川把热水瓶搁到地上,端起茶杯递到书记手里,闻言笑了笑回了一句:“我爸还在田里呢,他现在走不开,等会才回来。”又提起水瓶对叶树说:“叶所长,喝杯热水吧。”
叶树走了一个多钟头才走到陈家湾,那一坡梯坎陡得人心里发寒,叶树完全是靠了坚强的意志才没脚软,不过如今走到地头,坚强的意志也用得差不多了,浑身骨头都在叫嚣,身上每一寸神经都在给大脑传递肌肉的酸痛。听到陈川的温言细语好不容易地扯开一个笑脸,抖着手把杯子递给陈川:“谢谢啊。”
她端着热水喝了几口,终于觉得缓了过来,这才有心思打量这个不大的农家小院。黑瓦青石墙,看得出以前粉刷过外墙,不过时间太久,如今只剩下斑驳的痕迹。院子里很干净,也没看见农家常见的满地乱走的鸡鸭,地面湿漉漉的,看得出仔细冲洗过的痕迹——这点立刻就博得了叶树的好感。
长条凳和四方桌是早就摆好的,水是热的,茶是酽的,当家的父亲不在——很好理解,现在还是农忙的时节,但是儿子客气礼貌,衣服虽然旧,但是洗刷得干干净净,对经常奔波在乡间但还是没能彻底习惯的叶树来说,这实在是太难得。
已经有人开始朝陈家的小院围过来,陈川见人就是一个笑,抓把花生瓜子递过去,有人问就脆生生地回答:“今天司法所的叶所长和书记过来解决我们屋头的问题。”
有人厚道,吃了陈家的东西觉得不好意思,比如一个叫陈老五的人就跟陈川说:“你外婆那边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说这是你们的家事,外人管不了。”
陈川依旧笑得腼腼腆腆,看着陈老五轻声细语地回话:“幺叔,我知道,谢谢你。”还郑重其事地鞠个躬。
他这个举动吓了陈老五一跳,在陈家湾,陈川一家子都算辈分大的,别看他管陈老五叫幺叔,认真算起来,陈川是陈老五不出五服的爷爷。他年岁小,陈爱国打从几年前就不让族人叫陈川的辈分,“他年纪小,承不起。”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实打实的“老辈子”。乡人朴实,看见老辈子弯腰还是觉得不妥,再看陈家的处境,不免就触动了热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