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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骆府西苑的厢房里,靠窗摆着张半旧的书案,上头一碗药汤也不知放了多久,味道弥漫在闺房里,被热气捂得有点发酸。
骆宝樱闷咳几声,侧过身来,汗水浸湿的凉衣贴在后背,像是长了层皮似的,浑身难受。她睁开眼睛,只见原该随身伺候的两个小丫环并不在身边,趁她睡着,也不知去了哪儿偷懒。
要按照以往的脾气,她一早出口叫人撵了,可现在只叹口气,伸了伸两条小短腿,四脚朝天的睡在那儿发呆。
也不怪她没个精神头,实在是心理落差太大。
她前身原是天之骄女,宜春侯府的唯一千金,大姑姑是皇后,表哥是太子,过得日子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那未婚夫,也是才貌双全的状元郎。
可老天爷不开眼,就在嫁人前两个月,她去白河游玩,两船相撞,混乱中落入水中一命呜呼。
醒来后,成了湖州知府家的三姑娘骆宝樱。
这骆家吧,比起宜春侯府不知差了多少,祖上务农,勤勤恳恳几代积累,到得骆老爷子这里方才攒得百亩良田,下一代又出了个会念书的,便是骆宝樱她爹骆昀。骆老爷子呕心沥血,悉心栽培,骆昀不负重望,十九岁中举,殿试又得皇上青睐,竟得了个榜眼。
从翰林院出来,熬资历,到得三十余岁,做到湖州知府。
照理说,也是寒门中的楚翘了,然而骆宝樱金枝玉叶,哪里瞧得上这等家世?她只知道,骆家到得夏天冰都用不起,下人们也无甚规矩,与那名门世家,边都沾不到一点。
故而这几天很没精神,当然,这具身子本来也遭受了一番摧残,原主的命没了,才叫她借尸还魂,只是太不尽如意,叫她觉得往后的日子也没太大的盼头。
外间这时传来脚步声,也不知是哪个下人来了,与两个小丫环说三道四,嘴里磕着瓜子,骆宝樱隐隐听见在说:“……刘太太今儿来家,礼带得很重,什么百年人参,南海珍珠,果然娘家是经商的,家财万贯,我看多半大姑娘要许配于他们刘家。”
那大姑娘骆宝樟是骆家的庶长女,与她不是一个娘的,骆宝樱听着并没有出声训斥,反是侧了侧身子,堕落的偷听起她们说话。
两个小丫环不信,双喜道:“不能吧,咱们大姑娘好歹也算官宦千金,那刘家算什么?”
来人教导的口气:“我跟你们说罢,老太太前些日子就在说冰贵呢,说老爷俸禄低,咱们用不起冰,再热也只能熬着,嘴里叨叨的,被老爷听见,昨儿就买了两筐冰孝敬她。那个高兴,脸像花一样,下午打叶子牌,牌友们一来,见到冰直夸,老太太多高兴,有钱不就能买冰了!”
骆宝樱听出来了,来唠嗑的定是老太太身边的丫环,不然不会知道的那么清楚,她心想这嘴巴可真大啊。
双喜很是欢快的道:“那大姑娘嫁给刘家,咱们这儿是不是也能用冰了?”
另一个丫环蓝翎却道:“那冰便是有,咱们姑娘能要?险些就被金姨娘害死呢,当自己是正经主子,明知姑娘要喝药,还去厨房添乱,大姑娘竟也说是厨房的错,假模假样来看姑娘,还不是一时片刻就走?可惜咱们姑娘病得傻了,这几日口都不开。”她叹口气,“偏老太太还有心思打叶子牌呢!”
听见这话,来人笑一笑,这得怪三姑娘平日里不讨喜,又在外祖家待久了,与老太太也无甚感情,还能日日夜夜为她哭?
“等三姑娘头脑清明了,赶紧带着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安。”她道,“不见二姑娘去得勤?要我说……”
三人正热闹,却听远处一声厉喝:“都在干什么?一个个不好好伺候主子,还坐着乘凉呢?翠琳,你不在老太太跟前端茶,来这作甚?”
翠琳被骂得一缩脑袋,喊了声周姑姑,说是路过进来看看三姑娘。
周姑姑哪里不知她在找借口,只今儿有事在身,懒得与她啰嗦,往里头径直走进去。两个小丫环被逮个正着,七上八下的跟在后面。
穿过一间小堂屋,便是闺房,周姑姑探头朝榉木架子床看去,只见那草色凉席上,一个小小的身子正蜷缩着,浑身湿透。她吓一跳,这哪里是出汗,简直就是从水里捞出来,当下劈头盖脸又骂了那两个小丫环一回,又叫上两个婆子,竟把骆宝樱抱了出去。
躺在那粗壮的怀抱里,她鼻尖闻到一股怪味,也说不清是什么,像是狐臭,又像是汗臭,只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就吐了。
周姑姑忙让丫环拿水予她漱口,又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可带她走的事儿不耽搁,换了个婆子。那婆子腿长,往外疾走,又把她颠得一阵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