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澈最终还是妥协了,不是向帝皇君威妥协,不是向那蓄势待发,已然时时刻刻表露出将反未反之征兆的林必茂而妥协,让他最终放下执念的,说到底还是责任。是那自打其上任大将军之位以来,就必须要为每一个人负责的责任,是那肩负着无数生命重担,宛若泰山一般沉重的责任。他恨年轻皇帝的软弱,恨他的无能,但是,这些沉重的仇恨,不应该由那些曾发誓要为诸葛大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诸葛铁骑们共同承担,不能因为诸葛澈一人的怒发冲冠,而将整个铁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认清这一点残酷的现实的诸葛澈,终是妥协了。
甲胄交界处的金属碰撞铿铿锵锵地响了一路,直到来到一处营帐前才有所收歇,金甲皇帝起手揭开那迎风而轻舞的幕帘,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深吸一口气,然后便率先走了进去。
营帐外,除开那些使命就是要护卫这不过方寸天地的侍从将腰杆绷得笔挺之外,剩下的,也就只有中间相隔了一代的林必茂与诸葛澈了。白衣的儒将此刻已然借由挥手之势所掀起的徐徐微风隐去了嘴角的疼痛,不过,那一巴掌所带来的情绪波动,短时间内却是怎么也无法消除的。对于他来说是这样,对于诸葛澈则更是如此。
刚才的那一场临渊对峙,完全可以说是将二人各自的立场拉到近乎无可复元的相对面,素来与诸葛澈同仇敌忾的林家,第一次展现出了在看待事物上的极大分歧,而这一种分歧,偏偏还是由林必茂的父亲,也就是亲手开启这段或称之为友情,又或是兄弟情的林知白,在生前一手促成的。
“大将军……”几番思索过后,林必茂仍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轻声呢喃所带出的声响细微到连想要去比肩蚊蝇都不如,整个人的视线更是基本没从地面上抬起过,始终低垂着脑袋,垂手不断摩挲着那一个笼于袖中的锦囊。
“你有你的责任。”怒气渐渐消散的大将军喟然叹出一口寒气,哪怕明知道林必茂并没有主动看向自己,他仍是朝着那位年轻人摇了摇头,在与林必茂相识相知以来,诸葛澈这会儿还是第一次用一个长辈的身份,向他苦口婆心地说道:“你父亲既然将一部分锦囊留给了你,就说明他其实是特别看重你的。我就是一个粗人,看人肯定不如知白准,更别说是什么风风水水那些对我而言,玄乎到不能再玄乎的东西了。”
“我不像那些人,有着高瞻远瞩的视野,我这一生人,前半辈子要做的不过是偿还先皇带给我的知遇之恩,而这后半辈子,便是要护住我那一帮兄弟的性命。身为主将,我其实很害怕手下的兵会离我而去,所以我每一次都会身先士卒,也不是为了什么振奋人心又或者赚取功名之类的东西,说到底,也只是想求个心安而已,毕竟,要是我先死了,还能帮弟兄们去黄泉路上先探探路不是?”
“大将军……”不知为何,林必茂的双眸渐渐变得有些湿润。自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诸葛澈以这般轻柔的口吻与自己对话。
“你知道我的。”诸葛澈侧过身,单手握拳,在林必茂的肩膀上重重地砸了几下:“我这个粗人,偏偏最看重的就是兄弟情份。所以当我知道知白是因为你而死的时候,我对你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好脸色。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未来也不一定就会给你什么好脸色。”
“不过啊,这一仗,我总感觉我的好运就要到头了。所以,”诸葛澈摘下自己自从坐上将军位置后就一直别在腰间的,由先皇御赐的雕玉令牌,将其摁在了林必茂的怀中:“诸葛家的大旗,我希望以后能由你来扛;而那些我未竟的职责,我也希望在未来,能够由你来帮我完成。”
“需要的也不是很多,只要每年的清明多带几壶酒,去咱兄弟的坟头洒上一洒也就足够了。”诸葛澈咧嘴一笑,当中尽是洒脱与轻松,这还是自从先皇逝世以来,大将军所流露出的第一抹真挚的情绪波动。
“将军……我…”何德何能尚未来得及说出口,诸葛澈便已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进了那个铺着偌大地图的营帐,在那里,关乎于一切的推演正悄然上演。
回身望向大将军那巍峨,却渐渐因岁月而显出佝偻之意的背影,林必茂默默地攥紧了那只握着玉雕令牌的手,青筋暴起不自知……
约是在四日后与冥界的大战中,作为南溟帝国的唯一大将军,诸葛澈率领众将,以决然之色杀入冥界的兵阵,携手数万铁骑,亲自斩下无数冥界大好头颅,最终战死沙场,面东南伫立,死而不倒。
……
夜晚的山巅今时却是雷雨交加,紫色的闪电此起彼伏,一遍遍粉碎着周遭的黑暗,将恰如昙花一现般的光亮赐入人间。
矗立山巅的男子一袭灰袍,蓬松的衣摆随着狂风而肆意舞动拍打,打出比拟大旗的猎猎风声。
他负手而立,没有瞳仁的双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嘴角忽而启张忽而闭合,像是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但怎奈风雨之夸张,饶是灰衣男子都无法逆其天意,由是,普天下之众生,相信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人得悉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不一会儿,男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异样的波动,眼眸微微一张,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仿佛将无数内敛的气韵尽数拍入周遭的天象,仅是半息的瞬间,狂风骤然收歇,连同猖獗的紫电一起,于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