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不会有点暴殄天物的意思么?”寒眸如剑,轻扫中却让全军为之一颤,直至众人看见金甲皇帝分毫不让地侧出大步,这才有所恢复。
“剑圣敦煌,是你吧?”钟世擎翻身下马,金甲披身却无兵器在手,他与敦煌仅仅隔了一具马车的距离,对望中,他冰冷的语气中却泛着些许尊敬。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与天下强者交好永远要比与之交恶来得更加有益,所以,哪怕领着重兵前来的钟世擎,也依旧亲身下马,不点胆怯地直面徒有单臂的敦煌。
“我叫敦煌,也只是敦煌,不再有前缀了。”他向着门帘踩出一步,在错开镂空窗户的那一刻,朝着一脸忧心的雪儿眨了眨单眼。转瞬朦胧氤氲渐起,褪去了他脸庞上的伪装,将一张古朴而棱角分明的脸庞展露于天下,并不算俊俏的面容却自有神威,再配上摄人心魄的混色双眸,分毫不差于被冠以美男之称的钟世擎。
“好。”钟世擎点点头,待下次开口,便已卸下了曾属于敦煌的名号。“那敦煌大人此次前来,目标只是为了杜宰相么?”
“不是我的目标。”敦煌耸了耸肩,言表之中根本就没有在对待皇帝时所应有的尊敬,若是放到平日,在钟世擎驾临时遇到这种人,其身旁的卫兵势必要大发雷霆,斥责此类人的大不敬,但面对着连皇帝都要尊上一声大人的敦煌,就算是排满一条街的士兵,却无一不噤若寒蝉。
“是她。”轻屈双指,苍风与姜乐冥便是从马车内部翻身而下,彼此护着马车赶到路旁的一个角落,同时将已然变成半蛇半人的碧尔显露于钟世擎的眸下。
就算是兵阵肃穆到大街的每一个角落,却仍无法勾起碧尔哪怕一点注意,她的全意早在重逢的那一刻,便锁死在杜夜雪身上了。
“蛇妖?”钟世擎凝神一望,眉目轻挑的过程中忆起了更加年轻时的记忆,在父皇未曾驾崩时,他也曾见过同样一身碧绿的妖精,虽然仅有半身。“难道是她?”
“瑾峡皇帝莫非见过碧尔?”蹙起眉头的动作果不其然地勾起了敦煌的留意,纵使那是钟世擎嘴角的低声嗡响,到了敦煌耳边,却一如洪钟。
“不该说是见过吧。”钟世擎暗叹一声,挥手之间,先前那拦下敦煌短匕的破纹晶莹便是瞬息炸成漫天光粒,于嘌呤中迅速重组成一条微光丝带,牵着动弹不得的杜夜雪来到自己身边。
“这就是你的手段?用自杀来拖延时间?就等别人来救你?”碧尔再一次有了前冲之势,却被敦煌及时的抬手给封住了步调,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多少次阻拦自己了。
“敦煌!”这一次又一次的阻挠,终是让碧尔将怒火迁了部分临近敦煌身上,可只是他混色单眸的轻瞥,便足以让这阵怒火湮灭于延烧之前。
“就忍一下吧,既然连皇帝都出面了,总得给点面子不是。”敦煌浅叹一声,微起的左手却没有半点收回的意思。“说说吧,什么叫‘不该是见过’?”
“在这大街上么?不好吧。如果敦煌大人不嫌弃,倒是可以随我去皇宫一趟,那里有酒有肉,更不用担心隔墙有耳。”钟世擎瞥了一眼满脸死志的杜夜雪,看着那比自己还要大上近十岁的宰相,百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带路吧。”敦煌无视了身旁那位几近幽怨的怒视,反倒是顺应了来自皇帝的邀请:“不过,我这只是卖你堂堂皇帝一个面子而已,等你解释完了,该死的人依旧会死,到时候,就算你摆重兵,也照样无济于事。”
“那我只能寄希望于我的解释有足够的说服力,能够让敦煌大人与您的伙伴改变心意了啊。”同样是长叹一口气,他转手拿下紧贴于杜夜雪脖颈上的锋锐长剑,于其耳边轻声道:“如果自杀能够解决问题的话,早在十几年前的那一天你就会这样做了吧?”
“陛下”杜夜雪呜咽道,眼角泛下晶莹。
“承认吧,这十几年都萦绕在你心头的阴霾与误会,你是想亲自跟她解释清楚的,如果你就这样死了,保你一点也不会瞑目啊。”钟世擎振臂一挥,常伴于身侧的侍卫便是驾马来到杜夜雪的身下,稳稳接住了他那近乎瘫软的身子。
“大人,请。”转过身,他冲着那分明来者不善的二人深鞠一躬,不顾皇帝之威,低声下气地说道。
“走吧,别耽误时间。”用不尽礼貌的应答勉强受了钟世擎的邀约,他坐上由苍风牵来的马车,而齐行身侧的人则是从东方颖霄换成了愤懑写满一脸的碧尔。
行军让落左右两侧,泛开正中央的宽裕,仅供四马一车于中自由驰骋。滚轮打落砖块缝隙的声音不绝于耳,让碧尔的心一直无法静下来。
“敦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便有了萦绕于敦煌耳畔的,那几近咬牙的低喝。“为什么要拦我?”
“我并没有阻拦你复仇的意思。”放下马鞭,敦煌闭着眼睛说道。“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这次和我一起来的人每一个都很重要,我不希望这里面有任何人受伤,我已经不想再体会失去的滋味了。”
闻言的碧尔稍稍一呆,微微散去的怒火终是让了些许位置给理智自由发挥,让她得以回想起敦煌在战争结束后的七日不眠不休。
在那海风呼啸,浪涛排空的悬崖上,敦煌就那样站着,静立于四碑之前,不发一言,不动一下。其向来宛若有星辰作伴的蓝紫双眸,更是在那七天中一直保持着昏暗隐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