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毕竟不是生于人类社会,我也不奢望你能一下子就懂这些东西,但既然你问起,我就跟你说说吧。”
顺手拨开眼前碍事的枝桠,同时其混色双眸微瞥过土地上那细小的痕迹。不一会儿,敦煌这才再次叹息道:“在很多时候,同族与异族的区分并不是按照种族来分的,而是彼此之间的利益冲突。”
“当一个人想要赚取足以让自己衣食无忧的功名,却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根本实力。此时,他所需要的就是‘异族’,哪怕这个‘异族’从来都不存在,只要有心,那些人总能捏造出一个两个受大众承认的异族,而当中的过程,我把它叫做‘妖魔化’。”
“其实说白了,不管你是人,是妖,是什么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东西,只要其身份被妖魔化到了能够混淆常人认知的程度,这些身份在他们的眼中,旋即便成为了异族,便成为了纯粹的恶。”
“即使那些人一生安分守己,乐于助人,拥有很多人望尘莫及的美好品德,一旦其在众人心中的身份被玷污了,他这辈子都很难翻身。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谣言的洗脑程度,要远超真相,也更易引导多数人的倾向。”
“铲除一个真正的祸患,与铲除一个被捏造出来的祸患,两者间的孰难孰易,高下立判。尤其是对于那些急于向皇帝表现自己的官员来说,所谓没有麻烦也要制造麻烦,这样以来,哪怕是一些无能的人,只要有一定量的人际关系,或者说有一定的资金,同样也可以坐上高位。”
“在这一个只注重结果不重过程的氛围中,没有人会去仔细考量那个被铲除的妖孽究竟犯了什么错,只需要知道他是妖孽,而那个人是铲除妖孽的功臣就足够了。”
“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敦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匆匆闪过一阵颓然。“而碧尔你,就成为了那些人迈向成功的借口与垫脚石。”
语毕,敦煌再没有拨开那最后一道蒙眼的绿叶,他反而是用脚尖轻轻点上地面,托着碧尔轻飘飘的身影,于无声无息中跃上大树枝头。俯视着整片森林,碧尔终是看见了其中那忽隐忽现的点点火光。
“知道我为什么会选在这森林边界扎营么?”敦煌没有将注意投向一旁面露沉思之色的碧尔,而是靠着粗壮树干缓缓坐下,嘴角挂着冷漠的微笑,自问自答道:“因为今晚上就会有一场自编自导的戏码上演,好好看看吧。”
独属于敦煌的低沉刚一远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林间窜动的火光,凝神望去,那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小队,队内共有十八人,为首的那位气沉如山,哪怕是再怎么蓬松的长袍披在他身上,都隐隐有快要被撑爆的迹象。
他们保持着圆形的队伍缓缓前进,似月亮般被捧在圆心的那位男子穿着虽算不上奢侈,但也华丽至极,绚丽的天蓝配上金色条纹,行走在丛林之中,哪怕不借助火光,也同样夺目。
他们的目标尤为明确,一路的驰骋不拖泥带水,似乎是认准了一条道便直接走到底,不停留,也不四围观望。
而敦煌与碧尔所在的这颗大树,正好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这是肉眼上作出的判断,而实际上,这棵参天大树,其实就是他们那一行十八人的目标所在。
“他们是冲着什么来的?”碧尔阴沉着脸,没一点好气地寒声问道。
“三尾狐。”不点拖沓,敦煌当即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三尾狐?为什么?它不是连你们人类都公认的最人畜无害的妖精么?”碧尔不禁皱了皱眉头,看着那仰望星空的敦煌,深感不解。
“可它们的头跟九尾狐差不多啊,而且两类都是狐妖,不是对其有一定研究的人,还不一定判断得出二者之别呢。”敦煌抿了抿嘴,从腰间取出一张黄卷递给了已然蠢蠢欲动的碧尔。“再加上‘一点’修辞,别说是九尾狐了,恐怕连狐王他们都吹得出来。”
摊开黄纸,展现在碧尔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黑字,里面详细记载了这只狐精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么恶劣,究竟有多么人神共愤。当然,在行家面前,这些字表述的却只有荒唐。
“或许这张纸上面唯一的良心,也就只有前半段对于三尾狐的描述了。”敦煌啧啧嘴,眉眼中显尽揶揄。
“为什么会有人信这种东西”
“因为这些人吹得是妖精,是普罗大众都不太熟悉的东西,只需要一点点添油加醋就足以引起恐慌;但如果吹得是人,那就要费上一定的功夫了。”
这张黄纸之所以会在兜兜转转中来到敦煌的手里,其中最要感谢的那位,实际上是前些天刚到访邯国的瑾峡大臣:侯明芳。这是在他离开邯国的时候,敦煌顺手抽来的。
除却黑字前半段对于三尾狐的夸张描述之外,其后半段则表现了某些人勇于为民除害的决心,连同着日期一并给了出来,这才成就了此刻的守株待兔。
“三尾狐的巢穴就在这棵大树下。”伸出纤细白嫩的玉手,碧尔很轻松地感受到了来自地底的生命悦动。
“我知道。”敦煌轻笑一声:“所以我才选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