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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有一袭斑驳的红衣在闪动着,灵动的衣摆在阳光下来回穿梭。
小巧的身姿,世间最温暖最真诚的笑脸,仿佛能把周遭的一切冷眼和苛待都一一看淡。
她总是在她的前面跑着,跑累了,就转身拉住她的手,坐在山坡上看风起日落。
而她总是乐此不疲的追逐着那一身稚弱的红衣。
幼年时代的记忆总是模糊的,甚至想不起来父母的模样,唯有那一身红衣此刻却跳脱出幻象,无比清晰的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她唤她姐姐。
姐姐不是个好看的女孩子,那时年幼的她虽然对容貌高低一事无甚概念,却也能从旁人鄙夷、厌恶的眼神和难听的话语中依稀分辨出她们对姐姐相貌的苛责与不满。
每当姐姐从他们面前经过时,那群孩子总是骂她丑八怪,恶鬼,还捡起地上的石头恶狠狠地砸她,冲她吐口水,翻白眼。
姐姐都一笑了事,仿佛永远不会伤心的样子,她总是笑嘻嘻的,仿佛百毒不侵,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有时候,年幼的她也会摸着姐姐脸上的大片胎记,不解地问:“姐姐,为什么你脸上会有这个,我却没有?”
姐姐总是摇摇头,摸着她白皙干净的脸,笑着说:“傻妹妹,没有才是好事啊,这是上天赠予姐姐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她分明轻描淡写的说着,可眼角银脆的光芒却依旧泪痕闪烁。
那时,她还不懂。
父母总是早出晚归,忙碌不堪,她是在姐姐的怀里长大的,她抱着她吃饭,哄她睡觉,陪她玩,逗她开心。在她的印象中,姐姐是英雄,也是守护人。
她终于想起来,姐姐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筱蝶。
爹娘在每次出门前,总是叫着姐姐的名字,细心地叮嘱她一番。
“筱蝶,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妹妹。”
爹娘的嘱托,姐姐一时也不敢忘。
有时候姐姐会抱着她坐在屋外,看着天边的夕阳发呆。
她们经常挨饿,可是只要家里有一口吃的,姐姐总是会让给她。
她们一直在一起,如影随形,仿佛连体的婴儿,直到那一年的元宵佳节,她们分开了。
犹记得那一夜,京城,满街挂满灯笼,到处花团锦簇,灯光摇曳。
姐姐抱着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各式各样的花灯,长的,短的,圆的,方的,红色,黄的,在头顶熠熠闪耀,看得人眼花缭乱。
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身旁有耍龙灯的,踩高跷的,舞狮子的队伍轰轰隆隆地穿街而过。
她们在喧哗的人群中咯咯欢笑。
前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人群不断往前涌去。
不远处的城楼上,有人凭栏而立。
有无数的铜板小钱在头顶洒落,人群疯了似的哄抢。
姐姐放下了她,也跟着捡拾地上的铜板。
她呆呆地站在嘈杂的人群中,不明白四周这些人的疯狂是为了什么。
不远处有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在扯着嗓子叫卖。
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舔了舔嘴巴,想走过去。
然而刚走了两步,腰身一紧,忽然被不知名的陌生人抱了起来。
她吓坏了,拼命挣扎,叫喊:“姐姐,姐姐!”
姐姐被更迭的人群淹没,看不到了。
那人带走了她,抱着她一直往城外跑去。
她惊吓地哭喊着,小手用力抓对方的脸,对方咒骂一声,举起了她,往地上死命一掼,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痛楚和眩晕。
她以为自己死了,可醒来时,却是置身在一个华丽的画舫船内,岸边的流丽灯火依稀可见。
她害怕无助,可还是趁其不备,奋力挣开那人的捆缚,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湖水中。
深夜,湖水一片袅袅的冰凉,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寂静和寒冷,幼小的身体似乎一直往下坠下,透过岸边明亮闪耀的灯火,她可以清楚的看到湖底的水草和鱼虾,渐渐的,喘不过气来,她在水中摇晃着四肢,拼命挣扎,直至彻底失去了知觉。
死亡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有一段属于她的故事还没有终结。
她被人从冰冷的湖中救起,抱到了岸边。
昏昏沉沉中,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只是梦境一般,消逝,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她再度醒来时,已是置身于温暖的床榻上,那个皎月般明朗干净的白衣少年就坐在她的身旁,一双漆黑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她,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疼惜。
年幼的她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跌落在这双沉静无双的眼睛里。
她总是不爱说话,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仿佛屏蔽了周遭的一切。而他却仿佛有着世间最热忱的感情,最长久的耐心,一步一步地靠近了他。
庭院里,落英缤纷,他坐在石桌前,教她读书写字,手把手的教她,他总是面带微笑,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一样,她认错写错时,他会点一点她的额头,一本正经的更正她。
他喜欢读书,有时候会故意坐在高高的树上看书,看着她因为上不去只能在下面原地观望,急得跳脚,露出得意又炫耀的表情。他有时候也会逗她,捉弄她,故意把秋千推得高高的,听她在上面尖叫,趁她睡着的时候,在她的脸上画乌龟画胡须,她生气了他会第一时间认错求饶,想法设法的哄她让她开心。
她还记得那一日,院内阳光丰盈,草木葳蕤,石桌前,他看书看得倦了,忽然单手托腮,望着她,直直地叫了一声:“青鸾!”
他笑得那样好看,很是快活。
那是他为她取的名字,他说那是神鸟的名字,象征着永恒的爱和自由。
快乐的时光总是一去不返,他越长越高,走路的步伐越发稳健,他越来越忙,越来越孤傲,目光明亮,身姿清越,挑灯夜读,立志考取功名,宦海沉浮,而她由孤僻沉默的肩乘yòu_nǚ渐渐长成姣花照水的妙龄少女,她越发懂事乖巧,也越来越娴静,越来越温柔,他们相伴着,一起走过了十个年头。
他有时会问她:“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认真地点头,因为,是真的不记得。
不记得,只是因为暂时想不起来,没有人会彻底遗忘一个人。
这一刻,青鸾忽然彻底苏醒了,看清楚了自己的过去。
帐子中,她急喘口气,拼命挣开了眼睛。
眼前,有一双记忆中明亮如星的眸子,正呆呆地瞧着她,那是她年幼时最亲近并想着能依赖一辈子的人。
她吃力地抬起手来,想要抓住那人,嘴里喃喃地喊着:“年羹尧,我终于全部想起来了,我想起我是谁了……”
那人闻言却迟疑着没有上前,而是静静地看向了一旁。
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一身明黄色的衮服,很刺眼,她来不及看清,那人却冷哼一声,转身去了,走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