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汝姗漆黑的眼珠看着面前神色冷凝的人,一向洒脱的眉眼充满憎恶厌烦。
“可即使大燕到处都有这样节气的人,我们的官家还是怕了,他怕极了大魏,怕到恨不得自断双臂以苟且偷生。”
她笑了笑,随手折了枝笑话簪在宁汝姗鬓角,笑说着:“二郎十五岁那年,我劝二郎不要出风头,那些状元虚名只会让我们生存艰难。”
“韩相死后,我们这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宁汝姗失神地看着她。
“可他不听,你怕是不知道,容家世子的头衔在爹死后本来是要被剥夺的,是当年韩相一力保下,二郎才能在五岁时顺利继位。”
“他崇拜韩相,崇拜大燕还不曾完全散去的南北统一之心,他恨不得自己能亲自完成韩相遗愿,所以他第一次不听我的话,得了一个文武状元,就像当年韩相一样,一时风光无限。”
那是一段辉煌的日子,哪怕是深居内院的宁汝姗也曾听过,更别说,她曾亲眼见过这样的骄傲。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第四次北伐在风声在民间越演越烈,他一心向往,我无力阻止,不对……”容宓笑了笑,“大概我内心也是不想阻止。”
“那是父辈的愿望,是一代文官武将和遗民的期盼,是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悲凉。”
“我若不是女子,只怕冲得比他还快。”她洒脱笑了笑,满腹心酸血泪在她唇齿间都能一笑了之。
“可结果,你也看到了。”她敛下笑来,“他再也没有能从那场血战中出来。”
宁汝姗心中一个咯噔,一丝钝疼弥漫开,逐渐让她抿紧双唇。
“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拉他一把,我以前以为我可以,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甚至无力顾及他。”
她的视线落在宁汝姗身后的一处角落里,哪里似乎坐着一个人,她看了许久,直到看到那个身影微微一动,这才又淡淡收回视线,最后落在面前之人身上。
宁汝姗感受到她的视线,楞了半天,这才指了指自己:“我?”
容宓笑,眉眼扬起,不可置否。
“可世子不喜欢我,他对我到现在也只能维持一点点礼貌。”她皱了皱鼻子,丧气说道。
“他确实是个狗脾气。”容宓紧跟着骂道,“我若是你早就甩包袱走人了,可我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他,到现在已经看不透他,也不能再回来了。”
宁汝姗敏锐察觉到那是一段容家隐密。
“没什么不能说的,你的丫鬟不都打听清楚了吗。”
她心无芥蒂地打趣着,宁汝姗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喜欢的人死在沙场上,当时容家腹背受敌,人人都觉得第四次北伐可以成功,家家都塞了嫡系子弟进去,可结果……”她漫不经心一笑,最后懒懒说道,“容家腹背受敌,不得不找个更大的倚靠,宴家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宁汝姗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
晏家供奉着当今嫡大长公主燕无双,当年就是她当机立断下旨南行,这才保留下一点皇室血脉,便是连官家对宴家也要礼让三分。
“罢了,这些都过去了。”容宓把玩着她的手指,“你呢,你为何替代宁姝嫁进来。”
“玉夫人虽然是外室出生,可宁将军对她极好,甚至可以说和大夫人那边平起平坐,你若是不愿意嫁,我看大夫人那边也强迫不了你。”
容宓对后院手段了解得一清二楚,宁家的情形算起来其实是玉夫人占据高处,若是玉夫人争,为宁汝姗争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根本无人能挡。
玉夫人得了最重要的一个筹码,就是宁将军的偏心。
这人一旦偏心,便会无所顾忌,尤其是这个并无顾忌的纷乱年代。
宁汝姗抿着唇没说话。
“你不愿说就算了。”容宓也不逼她,扶正她的发簪,“我今日与你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多多看护他,若是能帮就帮他一点。”
“我甚至希望你能拉他回到正途。”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这也是我作为一个阿姐的私心。”她歪头笑着,“他其实很好,你大概不知道十五岁之前的模样,他是那么骄傲,那么温柔,他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韩相,并为此前进,充满朝气,充满希望,只是现在在黑暗中太久了,已经不会正常表达了。”
“我太想再见一次那样的他了。”
宁汝姗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话,莫名觉得鼻酸。
“我知道。”她瓮声说着。
容宓惊讶地看着她。
宁汝姗抬眸,露出一双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明亮清澈:“他站在石头上,意气风发,跟我说向前走,不要回头。”
“你见过他?”
“他救过我一次。”宁汝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他大概忘记了。”
“那你不打算和他再说一次。”容宓歪着头问道。
“算了,你知道吗。”宁汝姗笑了笑,难得带出一点俏皮的模样,“嫁给他,是我第一次做选择,我从未有过如此大胆,违背我母亲的意愿。”
“那太不值得了。”容宓实事求是地说着。
“大概吧。”宁汝姗眸眼失神,低喃着,“可我太想走出那个院子了。”
“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笑,脸颊梨涡顺着说话若隐若现,“我至今也不知道我这个选择对不对,所以我不能答应阿姐一定把他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