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小恩人上门做客,刘大姐高兴极了,不断往外拿瓜子果干芝麻饼。一个劲儿招呼阿汀,笑着说:“我是乡下来的,打工认识我家男人,家里公婆不嫌弃,就让我进了门。孩子出生一年多,好不容易凑出空当儿回一趟娘家,没想到碰到那么险的事儿。”
“那天真是被吓着了,走得急急忙忙让你们见笑话了吧。这么多天没见你们兄妹俩上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号码地址留错了,正愁着怎么找你们。你说巧不巧,刚好你们就……”
暗中瞅一眼陆珣,察觉到他毫无兴致的表情,刘大姐聪明转回话题:“你们说要看房,隔壁的房是吧?我拿个钥匙带你们看看去,咱们边走边说。”
阿汀疑惑:“房子不是有人订了吗?”
进门时候刘大姐是这样说的。
“没有,没人订。”
刘大姐背对着他们,拉开抽屉里作找钥匙的样儿。手指心不在焉来回翻找好几下,脑中成形一个说法:“外头美食街不是要弄夜市么,估摸这儿土地价格要贵,不少做生意的到处打听房子。我隔壁那房是祖上传下来的,卖有卖的规矩,就是要对房子好。”
“那些生意人净想着买来卖去赚大钱,怎么可能对房子好?他们天天缠得烦,公婆不肯让他们糟蹋房子,干脆说订了人家,让他们死死心。”
说法有理有据,一时半会儿挑不出漏洞。
刘大姐拿了钥匙,经过陆珣时忍不住多看两眼。不管农村还是大城市,人人对异色眼睛怀着好奇与戒备。阿汀没有多想,只怕他心里不舒服。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是忌讳,阿汀只能安慰性拍拍他的胳膊,随之跟上。
“房是个好房,两间宅子七八个房间,过去住一大家子兄弟姐妹,祖孙三代不嫌小。”
吱呀,两扇大门打开了。
“格局跟隔壁一样的,就差一间左边屋子而已。”
“我家正屋是老人住的,大厅摆房桌当厨房,还买了二手沙发电视机,饭后大伙儿坐着看看电视节目最热闹了。夫妻俩带着娃娃住右边,左边现在便宜租给一对外地小夫妻住。你们家要是只有兄妹俩,成家都不用搬了。”
刘大姐带他们在房屋里大致走了一圈,桌椅木柜家具颇为齐全,只是年岁样式都很老。不至于缺胳膊断腿,破相破口在常见不过了。
“家具得重新花力气刷一层,不然是得换,这都是五六十年前的老玩意儿了。”
“来看看这。”
刘大姐伸手招呼阿汀过来看,原来屋子里正儿八经装了浴室卫生间,还是分开的。地上铺着深深浅浅的蓝色小块瓷砖,四面是白的。窗户五彩斑斓,闪烁着漂亮的光,像一件艺术品。
“这是上户人家好几年前,自个儿出了一半的钱装上的,其他两间都有。去年我们家也按这个装了一套,人人看了都说不错,干净又大方。”
“还有后头。”
打开了正屋的后门,“后头院子不错,当年按着风水先生的意思给建的,花了不少心思。石头全在,还有个小池塘。别看现在花花草草长疯了,其实打理花两天打理干净就好,养点鱼养猫猫狗狗,种西瓜搭黄瓜架子都成。后头有口井,最近也给接了水龙头,浇水很方便的。”
阿汀点了点头。
一圈看下来感觉不错———不过看起房子她就纯粹是个小姑娘,上辈子十五年生活经验毫无用武之地。不由得拉一下陆珣的衣角,悄悄问他感觉怎么样。
“地段不错。”
陆珣好像对这块很了解,轻而易举说出临近的菜市场、医院以及公交车站。而且离学校十五分钟的脚程,一路灯亮人多,秩序抓得严,天黑回家不带怕的。
“是这个理。”
刘大姐回道:“咱们这出了名的太平,年轻男女大早上出去忙活到大晚上。白天多是老人家跟小孩,又清静又少事。糖葫芦、米面馄饨小贩都会打这儿过,还有收头发收旧衣服的。真有心的,一天到晚坐在家里头还能弄点小买卖。”
样样都不错,这价格怕就高了。据说北通寸土寸金,不少房子每平方米要两三百。
仿佛看出小丫头的心思,刘大姐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之前别人给我们提的价是两万,我家正缺一万的手术费。要是能在九月底前给上这笔钱,后头那些钱慢慢来。唯一要求就是十年内不卖房不拆房,不然老人面对列祖列宗,脸上过不去心里更过不去。”
两万啊,这是好多好多钱。
爸妈能干,哥哥那边助学金奖学金拿不停,分家之后的日子越过越好,光这块,每年就能存下两千块钱。其次是一年半载走次好运,挖出百年野参那样的玩意儿,转手赚个几百上千。
草药生意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挑选近百户村民草药,从中抽成,最好的时候一个月有上百。所有收入零零碎碎省吃俭用下来,家里拼拼凑凑卖掉天地猪饭,手头大约有万把块钱。
还是草药买卖的利益大,少说挣了两三万。
但中药铺子是陆家的,爸妈账本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动过分毫。准备遇上陆珣尽数还给他,再商量花钱买铺子,自己当老板自己搭建路线。
“我得回家问问爸妈的意思。”
话带推脱,阿汀觉得这事儿基本成不了。
就算家里做好砸锅卖铁北通买房的准备,也不能真把多年积蓄拿出来买房,再背上一万的债吧?
心理负担太大了。
打算趁早去别的地儿再看看的,奈何刘大姐热情留她吃午饭,一个劲儿道:“好歹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房子这事儿还有说的余地。只是我说了不算,你刘大哥带着爸妈出门走亲戚去了,看看他们中午回来怎么说成不?”
小姑娘没想拿恩情要挟人家,连忙摆手。架不住刘大姐又说除开房子生意,恩人就是恩人,缘分就是缘分。
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阿汀无力反驳,只好答应。
“坐会儿坐会儿,我去烧个菜。”
刘大姐朝厨房走去。
烧菜间隙发现阿汀往卫生间走,刘大姐憋不住话,赶紧抹抹手心手背,想问问陆珣肚子里打什么算盘。
分明花十万块钱把房子买下了,做什么要她用这种说法哄别人买房?怎么好死不死还哄骗到小恩人头上去了?
太多问题困扰着她。
“我按你的说法说了啊。”
刘大姐走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打什么算盘?存的好心坏心?不是故意害她吧?”
话里八分的提防两分的试探。毕竟小姑娘是她的恩人,救了孩子一命,她实在不想害她。
陆珣闻言面上没有什么变动,眼神冷冷肃肃的,不带情绪起伏反问一句:“我能害她什么?”
是啊,能害什么?
这片土地身价高,出生于农村的初中文化妇女都知道,放在手里捏它个十年八年,将来卖出去少说翻几倍价钱。要不是公公脑子里长什么瘤,他们根本舍不得卖房。
陆珣出高价买,又地价卖———说是日后带人来看房,届时不管用什么价格什么说法,只要她想法子把房子交到那人手里就行。
一副巴不得白送出去的架势。
要是真用一套房子暗算人,手笔也太大了点。
刘大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认出他是火车上救过阿汀的那个年轻小伙。不免怀疑他对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见倾心,想着法子帮人家在北通安窝,做顺水人情。
就说了:“咱们先说清楚了,我只管想办法把房子弄她手上,以后你别想拿这事儿充人情。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是正经买卖,不认识你没见过你啊。”
反正房子卖了钱到手了,老人上医院的事儿全部订好了。刘大姐颇有底气,决心站在恩人这边。
没等到陆珣的回答,阿汀走出卫生间了。刘大姐急忙又溜回厨房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中午十一点,刘家老少陆续回来了。
这家人丁稀少,兄弟姐妹共四个,三个分散到天南地北挣大钱去了,留下老幺在家赡养父母守老宅。如今算上两位年轻客人,一共就五个人,刚好围坐一桌。
刘大姐找自家男人通过气,因而一提起房子,刘大哥便反驳:“你记错了,人家说的是我们这三间房的院子出两万。隔壁少了一遍,缺个口子嫌不好看,一万不肯出。”
“我记错了?”
“你就是成天稀里糊涂的。”
刘大哥按照媳妇儿给的说辞,一板一眼道:“我爸做手术的钱早上凑齐了,房子卖不卖都行。你改天带家人来看看,真要买,我做主给你再便宜点,手头没钱的话,按月按年付都成。实在不行,租给你们也比空着好。我看我们挺有缘的,你要是买了那房子,往后还能做邻居相互帮衬。”
两万变一万,卖房变租房?
阿汀感觉有点怪,又说不上具体。
桌上夫妻俩不断招呼他们饭菜,屋里忽然传来小孩啼哭声。刘大姐连忙放下筷子:“准是娃娃醒了,你们吃着,我哄哄去。”
十多分钟后再出来,手里抱了个大胖小子。细皮嫩肉没遭过苦似的,对着阿汀咿咿呀呀叫唤。
“你看这小子还认人呢。”
刘大姐抱着小子走过来。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挥舞起短胳膊又咿咿呀呀叫得认真,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好啊。”
阿汀握了握他的手指,绵软得好像没有骨头。
小家伙就咯咯咯的笑,脑袋瓜子晃来晃去。不经意望见陆珣的眼睛,年纪小到不知畏惧,忽然歪斜着身子,探手想去摸。
“好了好了不玩了。”
陆珣明摆着是个不待见孩子的,站着不动都显凶。刘大姐抱着孩子坐回到座位上,刘大哥则是不由自主开口:“小兄弟你这眼睛———”
刘大姐碰了他一下,“给娃娃拿双筷子。”
眼睛问题中断,刘大哥拿双筷子,目光在俊俏姑娘小子之间徘徊一会儿,再次不由自主开口:“瞧你俩一块儿来看房子的,难不成已经搭伙过日子了?”
年纪轻轻上大学,结婚那么早?
这是刘大哥的本意,被媳妇儿连连拧了两下大腿,敢疼不敢怒。还不知道自个儿嘴巴错在哪儿,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夸:“挺好挺好,你俩这毛衣样式这气度这样貌,一看就是小两口!过两年生个娃娃保准漂亮!”
刘大姐:.......
阿汀:........
越误会越离谱了。
当即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搭伙。”
陆珣则是慢悠悠补了一句:“还没有。”
还没有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有?
刘大哥想问来着,脚尖惨遭媳妇儿踩了两脚。脸色涨得通红,想了好一会儿仍然稀里糊涂地答:“挺好挺好。”
憨子。
刘大姐郁闷再踩一脚,刘大哥委屈又无辜,一脸的莫名其妙。小两口热热闹闹的,老两口饭桌上不大说话,就笑眯眯逗着孙子,让阿汀多吃点多吃点。
一顿饭吃得舒坦。
饭后又下起了雨,刘大姐进屋子给他们找伞,好久没出来。
阿汀站在屋檐下,雨水滴答滴答坠落。她摊手接住晶莹剔透的一汪,看着水,看着掌心的纹路,不自觉发起呆来。
天阴沉沉的,犹如潮湿的黑毯子罩在上方。
风吹过来有点儿冷,一件外套挂在脑袋上,带着热热的体温。阿汀仰起头,坠进他的眼里。
突然就想起三年前夏天那场台风,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他救了她,她又救了他。他在风雨中送她下山赶她走,又在风雨中跌在她家门前,第一个开口念她的名字。
阿汀。
嘶哑的,生疏的。
突然也就一时兴起,小姑娘的眼睛亮起来,几乎是孩子才有的天真烂漫。欢喜朝他招招手,贴在他俯下的耳边说:“陆珣,我们跑吧。”
淋着雨跑吧。
跑过荆棘山丘,越过长河风雨。像年少那样,在电闪雷鸣的大雨中混乱跑着,有种独特的生命力,有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羁绊。
只属于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六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