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揽住女儿的肩膀,语调又高起来:“早点回去,省得他们剩下鱼骨头对付咱娘俩。”
阿汀想了想说:“他们不会的。”
“那野小子最贪吃,保准把桌上的肉吃个精光。”
阿汀郑重其事地摇头:“陆珣也不会的。”
傻女儿没救了,被野小子灌**汤了快。
“全村子数你最好收买,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林雪春戳她脑袋:“以后出门上高中上大学给我当心着,打巴掌给颗糖的招数,别稀里糊涂被臭男人骗走了。”
“别学你哥,心思不放在念书上,情书情书吹个没完。也不想想,女人顶张漂亮脸蛋嫁有钱人家还算常事,他顶张脸干什么?让人家姑娘赚钱养家啊?我打不死他,两条腿给他打折!”
“全家双眼皮,就他一个单眼皮,呵。”
听着妈妈不屑的咕哝,阿汀忍不住抿唇笑,眉眼弯成月牙。
陆珣满口的‘矮子’、‘单眼皮’,已经够哥哥炸毛的。这话又从妈妈口里说出来,要是被他听见,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毕竟他也臭美,常常大清早捧着镜子感叹:我为什么这么帅?
说说笑笑即将走到自家院子口,林雪春忽然停下脚步,扭头警觉地问:“我眼睛瞧着怎么样?”
怎么啦?
阿汀迷糊地歪一下脑袋。
“就……红不红,肿不肿,看得出来那啥不?”
这股支支吾吾的别扭劲儿破天荒一见,阿汀领悟了。原来要强的妈妈不光不在大家面前哭,还不许别人猜到她哭过。
阿汀踮脚仔细看了看,实话实说:“看得出来。”
而且非常明显。
林雪春:……
二话不说开始抹眼睛抹脸,简单粗暴揉一圈。瞥见阿汀要笑不笑的样子,哼了一声:“傻笑个什么劲儿,你能好哪里去?眼睛红了一圈跟鱼似的,赶紧地搓搓,不然你爸以为我没地儿撒气,又平白无故的训你。”
“喔。”
阿汀老实巴交也揉揉眼睛揉揉脸,顺手做一套前世常用的眼保健操。
“你那什么玩意儿?”
发现她眼睛清亮许多,林雪春忙道:“再来一回,我跟着来一回。”
于是阿汀脆声念数,母女俩生生杵在院子外头又做一套眼保健操。
屋内则是相顾无言。
宋于秋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单纯的走神。
宋敬冬拿鱼排逗猫,已然大打三百回合,脚脖子留下浅浅爪痕。
陆珣等得犯困。
半张脸贴在桌上,不管宋敬冬说什么做什么,他全不搭理他。眼皮慢悠悠地张合,打了个哈欠,然后远远捕捉到阿汀。
仅仅是一小团朦胧的黑影而已,但他认定是她了,一下子坐起来,直直盯着。
“你们还没吃完?”
林雪春热烈的大嗓门先冲破门关,脚跟着进来。眼四下里扫一圈,发觉满桌子菜没太碰过,便嘲笑道:“怎么?热饭热菜不中意,非要凉掉好吃?还是我俩不在,你们爷仨连饭都不会吃了?”
很自然把陆珣给算进去了。
“可不是嘛。”宋敬冬笑眯眯接话,“心都跟着你们飞走了,还怎么吃?”
“少给我花言巧语的。”林雪春举起巴掌:“说得这么顺溜,在外头没少哄姑娘家家是吧?”
“我真没有!”
宋敬冬摆出委屈巴巴的神色,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阿汀坐在陆珣身边,见他面前饭菜满满的,连特意给他打的鱼汤,也没动过的模样,不由得问:“你还没吃吗?”
不知是不是口味被黑猫带歪了,陆珣对鱼格外偏爱,恨不得天天吃鱼顿顿吃鱼的。开饭前还不停偷吃,她们出去大半个小时,竟然能够抵制住诱惑?
下意识以为他肚子饱了,不过见他又捡起筷子扒拉鱼肉,阿汀笑了,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在等我啊?”
不然?
陆珣懒洋洋看她一眼,觉着她非常没有觉悟。
脸就巴掌大,个头矮得出奇,咬米饭时温温吞吞,像一只笨拙的乌龟。既不知道抢食,也学不会护食。要是他自顾自饱餐一顿,能剩下什么给她吃?
而且她面上带着软绵绵的笑意,眼角微微红的。摆明哭过,别想瞒过他。
三天两头要哭多少回啊?
肉没长两块,眼泪倒是多多的。
陆珣有点儿心烦意乱,鱼卷鱼排鱼片统统地夹,全部丢在她碗里。
“太多啦,我吃不完的。”阿汀拉拉他的衣袖。
他不为所动,把鱼汤也推到她面前,意思很明白:少撒娇卖乖,赶紧的。
典型的不讲道理,随心所欲。
“谢谢你啊。”
阿汀只能这么说。
谢谢你三个字听过很多次,再好听也不做效了。
陆珣摸摸耳朵,正不以为然,又听到她飞快地、偷偷地说了一句:“你也要多吃点,还能更高更厉害,哥哥就不敢欺负你了。”
谁欺负谁啊?
小丫头片子真没眼力劲儿,明明是单眼皮被他追着打。
陆珣淡淡哼了一声,不过瞧着她乖乖咬鱼肉的模样,挺顺眼的。算了,就不纠正她了。
两个小家伙时常在桌上做小动作,大家见怪不怪。不过阿汀抬起头,发现妈妈直勾勾盯着他们。
更确切的说,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陆珣。
“妈你不吃饭,盯着陆珣干嘛?”宋敬冬也发现了。
倒是陆珣本人眼皮懒得抬,自顾自进食。
“别说话。”
林雪春推开儿子的脸,捞下一块最大最肥美的肉放到陆珣碗里去。
奇怪奇怪。
嫌陆珣挑剔、天天拿筷子敲他的老妈子,为何突然给陆珣夹鱼肉?突然热情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
全家不约而同看向林雪春,包括不太想领情的陆珣。
“多吃点多吃点。”
林雪春不当回事,继续死命给陆珣夹菜,直到他伸手盖住自己的碗,戒备十足地瞪她。
“你这好心当做驴肝肺的臭小……”
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林雪春咳咳两声,干脆把松鼠桂鱼换到陆珣眼前去。
“看什么看?吃你的!”
她坐下来,边扒饭边念叨:“在这桌上耗多少口粮就要干多少活,这是规矩。你小子记好了,明天守着阿汀别乱跑。要是让宋菇那闹事精逮住机会欺负阿汀,明晚你就没饭吃,去门口喝西北风去。”
原来打得这个主意。
宋于秋微微皱眉:“分家的事……”
“够了别提了,当我没说过。”
林雪春面上已看不出委屈与埋怨,只是说:“赶紧折腾早点睡,养足精神对付他们。不然那明天大屋找上门来,我们这个个睡得歪瓜裂枣,还没开口先输了一半。”
宋于秋便不说了。
饭菜冷归冷,滑进肠胃里还是热乎的。
大约八点半收拾完碗筷,比平日迟了许多。阿汀刷牙洗脸完,睡意不浓,便搬来小板凳在屋子外头坐了一会儿。
农村里灯火稀少,衬得辰星遍空闪烁,美极了。
明天会怎样呢?
阿汀忍不住去地想。
今晚终于得知家里的惊天大秘密,桩桩件件胡乱塞在脑子里,关于大家的一切,总算水落石出。
爸爸和爷爷奶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不受待见。
他年轻时候逞凶斗恶,在街头巷尾年少轻狂过,难怪老喜欢给她削铅笔,总是刀刀利落;难怪在医院里有底气,单枪匹马打退大龙爸爸和兄弟们。
只是木匠那事……
误打误撞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逐渐变成现在这样沉默寡言的人。爸爸在空闲时经常望天,应该有过深深的懊悔吧。
所以在陆珣妈妈临死前的那个夜里,正面撞上一场家暴。她想上前帮忙,他却拦住她。
不是冷漠,而是刻骨的伤痕在隐隐作痛,他不敢管。
爸爸是失去傲骨的爸爸,妈妈是失去过儿子的妈妈,坚强做着全家的主心骨。哥哥当年得知这些支离破碎的真相,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心情?
阿汀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灯光下的哥哥侧脸温润,笑着贫嘴,逗得妈妈又好笑又好气。
真优秀呀。
要不是他恰到好处的出现,留住一心赴死的妈妈,这个家应当已经散了。
三五岁被迫得知家庭的秘密,他面上带着微笑,背后一定在默默努力。也许暗暗连带大哥的份一起,承担住双倍男子汉的责任,才变成今日这样完美的哥哥。
陆珣不必提,连她也是遭遇过高利贷讨债的。
大家真不容易啊。
生活好像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无论如何大家都在不容易地活着。
明天会怎样呢?
定定出神着,陆珣在身边坐下了,嘴里咬着一块鱼排,手上还有一块。
“刷完牙不能吃东西的。”
阿汀笑着说他,他含糊吐出两个字:“再刷。”
三两下咀嚼下咽,拉着她往水井边走,牙膏牙刷递到她眼皮底下。
阿汀摆手:“我没吃东西,不用再刷一次。”
陆珣不收手,撩起眼皮看她:你刷不刷?
好吧好吧。
阿汀非常大人地叹口气:“下次不能这样。”
陆珣才不听她的,拿起自己的牙膏挤在牙刷上。
两只又面对面蹲着刷牙,他又上下左右地学着她,永不厌倦地模仿着。
明天会怎样?
回望屋里摇曳的灯光,哥哥不知说了什么巧话,又被妈妈追着教训。这回他躲到爸爸身后去,拉他当挡箭牌。
三个人闹成一团。
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她与陆珣的影子也是,在清冷的月光下轻轻交叠在一起。仿佛彼此安慰。
明天应该会好的。
阿汀想着,不管明天后天,努力生活着的人会得到回报。
不过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第二天大清早拉开门扉,外头不仅仅有宋菇,还有半个村子的村民尽数到场。
他们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除此之外,鲜少露面的村支书来了,腿上未愈刚刚出院的村长也来了。他们面带怒容,或是肃穆,犹如不辞辛劳,跋山涉水来审问一家子罪大恶极的犯人。
想定他们的死罪。
作者有话要说:取材现实again,而且就是我家。
别人拜托a男做东西,给了五千块钱,这人不在当地,就打电话找我继父去催。我爸做生意挺爱做顺水人情的,又是暴脾气。跟着他走了一路,家门处的对话就跟文里差不多。
第二天早上那男的上吊自杀,留遗书说我爸为了五千块逼死他……
不同的是死者家里有妻儿,朋友证明他赌博欠下上百万,应该是精神压力太大自杀的,跟我爸关系不大。警方也这样说,对方就没来闹。
这事把我爸妈吓得立马跑到普陀山拜观音菩萨去了,大约发生在两个月前吧。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死前还要拉个垫背,怪恐怖的。
ps:哥哥没有重生之类的外挂哈哈哈哈。
他的设定就是早熟,打小背负双份责任,努力之下才变成现在大家看到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