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陆珣身上的伤痕多为长条状。深深浅浅,纵横交错,既有刻骨的,也有浅浅浮于表面的红痕,看得出经年累月的时间沉淀。
这次阿汀第一眼,被他臂膀上的圆形烫伤所吸引。仿佛生生被什么东西啃去一块,它空下去,荒下去,周边是坏死的皮肉,化脓溃烂。
阴暗的紫黑色四处蔓延,半条胳膊通红肿胀。
触目惊心。
“我的……”
王君的口头禅是‘我的妈呀’,这时候显然不够用。她的五官拧在一块儿,换成:“我的老祖宗呀,这谁把小怪物整成这样??”
当然是阿香。
陆珣是这间屋子里的困兽,穷到末路依旧充满攻击力。无论是成年男子,抑或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与破石头,都伤不到他的分毫。
唯独那个传他血脉给他性命的女人。那个狠心的阿香,临死前竟送他如此残忍的一份遗产。
阿汀又走两步,想要靠近他。
陆珣依靠在墙壁上,藏身于楼梯下,面色惨白眼皮半垂。眼神原先有五分涣散,因为阿汀这胆大包天的两小步,他又忽然的凶狠起来。
琥珀色的两眼眯起,漂亮而险恶。
他渐渐撑起身体,指骨嶙峋的手掌大得出奇,贴在地上宛如怪物的四爪。脊背紧绷,拱起,形成猫的攻击方式。
你再走一步,我就撕裂你。
他用肢体动作传达着这般信息。
“喵?”
黑猫肯定认得这个姿态,但闹不明白半人半猫的陆珣,与无害的少女阿汀之间有什么仇恨。它烦闷地在两人之间徘徊,转圈。
尾巴不耐烦地拍着地板,它也发脾气了。
“阿汀!”
眼瞧着阿汀不知死活还要过去,王君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声音放大放快:“别靠近他!虎子就是想抓他,最后差点被咬掉半个耳朵!”
“可是我不抓他。”阿汀煞有介事地解释,“他受伤了,我帮他看看。”
乍一听来合情合理。
王君又想了想,猛然发现不对:“光你知道有什么用?他知道你要帮他还是抓他?你看看他,猫一眼的眼睛猫一样的动作,他根本不会说话,也不听你在说什么好吗?”
阿汀看着他,他也看着阿汀。
还是对待敌人的眼神。
“去找大人吧,这事我们管不好。”
到底是一条人命,王君对小怪物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坏感。不管他是什么生物,具有男子气概的女英雄永远不会见死不救。
她脑瓜儿灵,立刻想到一个人:“就找老村长好了,全村最不嫌小怪物的就是他。”
以前是他,现在也许是傻子阿汀。
“别看了,走吧。”
王君打断他们的对视,拉着阿汀出门。
“等等。”
“等我一下。”
阿汀化作一阵轻风跑掉,再回来时,手上端着白粥和剥了壳的水煮蛋。
她固执地朝他走过去,身体放低再放低,最后蹲成小小的一团。比他还低,还小,像一只初生脆弱的另一只小动物。
阿汀比刚才多挪近半米距离,陆珣维持着戒备的态度,没有贸然发起攻势。但也不准她再过来了。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在她的膝盖边。手指拨弄着另外两块石头,威慑她。
阿汀听话不再去了,只把瓷碗和布包裹的鸡蛋推过去,推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鸡蛋和粥。”
“给你吃。”
她指着自己的胳膊,把他当懵懂的小孩子,软声慢语地哄劝:“吃掉就有力气,没那么痛。”
身旁的王君抓耳挠腮,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无声博弈和沟通,更看不明白阿汀的所作所为。
“没用的。”她忍不住说:“他不吃别人给的东西的。我妈早八百年给他端过饭和肉了。”
日暮村有多少个妈?
其中小半都试过同情这个娘不疼爹不明的野小子。给他米饭,给他香喷喷的排骨,甚至给过家里孩子的衣帽鞋袜。
陆珣没有领情过。
饭菜打翻,鞋袜撕碎,他宁愿光着脚,和他的猫在角落里倒腾果屑碎末,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瑟瑟发抖。
王君不理解阿汀对小怪物心血来潮的关心,她只知道这是一场伤时间、费感情的白用功。
明天公布中考成绩,作为傻子阿汀明天上任的老大,她尽职尽责地阻拦她:“你别管他了,我们直接去找村长,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都饿了好几天,再饿一下死不了。”
奈何阿汀不听劝,双手搭在脚尖上,绝不气馁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了一句:“陆珣,你要吃饭的。”
“哎呀我的妈呀。”
王君靠在门边,想走又放心不下。以前的阿汀叫她厌烦,现在的阿汀叫她没办法。
“别叫他了,你看他肯搭理你不?”
“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可能吃你的……”
话语戛然而止,王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