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仔细端详她,温柔道:“寻常的皇后服制太过死板严肃,朕希望给你一夜美满,所以特意嘱咐内务府制了这身衣裙,既有皇后服色的规制,也不失华美妩媚。朕希望朕亲自选定的皇后,可以与众不同。”
如懿温柔绵绵,如要化去:“即便只穿一夜,臣妾亦会珍藏。”
皇帝牵着她手并肩坐下,击掌两下,福珈和毓瑚便满面堆笑地进来,把皇帝的右衣襟压在如懿的左衣襟之上。毓瑚端上备好的红玉酒盏,道:“请皇上皇后饮交杯酒。”
如懿与皇帝相视一笑,取过酒盏互换饮下。许是喝得急了,如懿唇边滑落一滴清绵酒水,皇帝以手擦去,温柔一笑。
福珈喜滋滋端过一盘子孙饽饽,屈膝道:“请皇上皇后用子孙饽饽。”
如懿取过银筷子夹起吃了一口,连忙皱眉道:“哎呀,是生的!”
福珈笑得满脸皱纹都散开了:“千金难换皇后这句话呀!”
如懿这才回过味来,不觉脸上飞红。皇帝已笑得痴了,便也吃了一口道:“皇后说是生的,那自然是生的。”
福珈道:“交杯酒已经喝过,子孙饽饽也已经吃了,请皇上与皇后听一听《合婚歌》吧。”她说罢,打开寝殿的长窗,窗外庭院中立着的四位年长的亲王福晋唱起了《合婚歌》。《合婚歌》共分三节,每唱一节后,左首的年长福晋即割肉一片掷向天,注酒一盅倾于地,以供神享,祝愿帝后和和美美。
终于,曲终人亦散去,寝殿中亦安静了下来。
皇帝的眼中有如许情深,似要将如懿刻进自己的眼眸最深处:“如懿,这两天,朕虽然亲自下旨册封你为皇后,可也只有此时此刻,你与朕宁静相对,朕才觉得,你是真的成了朕的皇后了。”
如懿温婉侧首:“臣妾与皇上一样,如在梦中,此刻才觉美梦成真。”
皇帝轻轻握住如懿的手,低头吻了一吻,那掌心的暖意,便这样分分寸寸地蔓延上心来,一脉一脉暖了肌肤,融了心意。
皇帝执着她的手,声音低而沉稳,仿若青山逶迤,岿然不动:“如懿,朕能许你天下女子中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却不能许你一心一意的夫妻安稳。哪怕从前,此刻,还是以后,朕都不能许你。这是朕对不住你的地方,亦是朕最不能给你的。”
如懿微微低下头,鎏金百合大鼎里有缥缈的香烟淡若薄雾,袅袅逸出。她从未曾发觉,那样轻的烟雾,也会有淡淡水墨般的影子,笼上人阴翳的心间。
这样的话,从前她不是不知,一路妻妾成群过来,她不能,也不敢期许什么。哪怕是午夜梦回,孤身醒转的一瞬,曾经这样盼望过,也不敢当了真。可如今听他亲口这样说出来,哪怕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也生了几分失落。
她依偎在皇帝胸前,轻声道:“皇上说的,臣妾都明白。臣妾所企求的,从来不是位分与尊荣。”
皇帝轻轻颔首,下颌抵在她光洁的眉心,仿佛叹息:“可是如懿,不管皇额娘是否反对,朕都会立你为皇后。或许皇后之位也不是最要紧的,朕能给你的,是朕心里的一份真心意。或许,这份真心意抵不上荣华富贵、权倾后宫来得实在,可是这是唯一能由着朕自己、不被人左右的东西。”
如懿心头震动,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眼前这个相守相伴了十数年的男子,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多疑他的反复,也不是不知道他身边从来有无数的姹紫嫣红。可是她深深地觉得,哪怕是陪在他身边最长久的时刻,也比不上这一刻内心的百感交集,倾尽真心。
他不过是弘历,她也只是青樱,是红尘万丈里最凡俗不过的一对男女。没有雄心万丈,没有坐拥天下,更没有钩心斗角、你死我活。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一刻的真心相许。
如懿微微含泪,紧紧伏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跳沉沉入耳,只是想,倾这一生,有这一刻,便也足够了。她这般凝神,伸手缓缓解下衣袍下一个金线绣芙蓉鸳鸯荷包,荷包上缀赤金红丝流苏,鸳鸯成双,花开并蒂,是花好月圆影成双的文采。
她轻轻解开荷包,一样一样取出其间物什,呢喃低语:“这是臣妾嫁给皇上那日戴过的一双耳坠,这是皇上第一次写给臣妾的家书,这是臣妾在潜邸第一次生辰时皇上所赠的玉佩……”她一一数了七八样,无一不爱惜珍重。
皇帝拈起一个薄薄的胭脂红纸包抖开,里头是两束发丝,一粗一细,各自用细巧红绳分别扎好,并排放着,显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人。皇帝的眼里忽然沁出星子般的光,冲口而出:“朕记得这个。这是你初嫁那夜,朕与你各自剪下一缕发丝作存,以待来日白首之时再见。你竟然真还存着!”
浅笑的唇线牵动一弧梨涡浮现于如懿面上:“臣妾一直仔细保存,便是进冷宫前,亦交由海兰保管。幸好,一直以来都未曾错失。”她有些不好意思,引过华彩映红的袍袖掩在唇际,“只是那年,臣妾嫁与皇上为侧福晋,所以这两束发丝可放在一处已是皇上格外垂怜,却不可行结发之仪。”
皇帝慨然微叹:“那年大婚,与朕能结发的唯有嫡妻,所以朕与琅是结发之礼。”
这样明好的夜里,谈起故去的人,总有几分伤感。皇帝很快撇开这些情绪的浮缕,和声道:“不过今夜,你终于是朕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