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直对太后存了一分散漫之心,只为她知道,当日迁宫的风波,种种起因,不过是因为太后并非皇帝的生身母亲。却从未想到,这样与世无争安居在慈宁宫的深宫老妇,会突然这样警醒,字字如锋刃挑拨着她的神经。呵,她是失策了,她以为自己是六宫之主,却不承想,这个在紫禁城深苑朱壁里浸yín了数十年的妇人,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
太后的声音不高,却沉沉入耳:“哀家疼你,却也不能不教导你。皇后,你失之急切了。”
皇后身上一凛,只觉得后颈里一凉,分明是有冷汗逼迫而出。这可是冬日啊,滴水成冰的冬日,她居然沁出了汗珠。她只得道:“臣妾恭听皇额娘教诲。”
“你要节俭,哀家只有夸你,不能指摘你。可是皇后,你厉行节俭是不错,但也要顾着后宫和皇上的颜面。康雍盛世近乎百年,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年节下命妇大臣们朝见的时候,不能看着他们心目中住在紫禁城里的高高在上的妃嫔主子们穿得还不如他们。臣民对咱们可以敬畏,可以崇拜,却不能有一丝轻慢之心。就譬如庙里的菩萨,没了金身,没了紫檀座,百姓们还能虔诚拜下去么?他们只会说,寒酸,太寒酸。”
皇后满头冷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太后继续道:“再者皇上膝下才这几个皇子,正是要开枝散叶为皇家绵延子嗣传承万代的时候,你让嫔妃们一个个打扮得跟刚入关的女人似的,你让皇帝愿意睁开眼看谁?女人的心思不落在打扮自己上,自然就只盯着别人去了,后宫里也不安宁起来。因小失大,皇后,你实在太不上算!”
皇帝见太后的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而皇后早已面红耳赤,少不得赔笑说:“皇额娘教训得是,皇后有皇额娘这般耳提面命,应当不会再有差错了。”
太后微笑道:“皇后聪明贤惠,自然是一点就通。可是皇后,你知道你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皇后已经无力去想,只道:“请皇额娘指教。”
“你膝下已经有了一个公主和一个皇子。但,这是不够的。你还年轻,又是中宫,应该让后宫多些嫡出的孩子,把他们好好抚养长大。你驾驭嫔妃,怎么样都不为过,但有一点,那就是六宫平静,让皇上无后顾之忧。其余的事,放在中宫都算不得什么顶天的大事。”
皇帝道:“那么六宫的事……”
太后沉吟着看了皇帝一眼,慢慢捻着佛珠不语。太后的眼眸明明宁和如水,皇帝却觉得那眼神犹如一束强光,彻头彻尾地照进了自己心里。他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斟酌着道:“那么六宫的事,由皇后关照着,每逢旬日,再拣要紧的请示皇额娘,如何?”
太后笑着理了理衣襟上的玉坠子流苏:“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好的。只是慈宁宫清静惯了,皇上不肯让哀家清闲了么?”
皇后立刻明白,恭声道:“是臣妾有不足之处,还请皇额娘多多教导。”
太后笑了一声:“好吧。那就如皇帝和皇后所愿,哀家就劳动劳动这副老骨头吧。”她瞥了皇后一眼,“至于你所行的节俭之策,内务府那边还是照旧,不许奢靡。嫔妃的日常所用也是如常,至于穿着打扮,告诉她们,上用的东西照样可以用,但不许多。一季只许用一次就是了。”
皇后答应着,又听了太后几句吩咐,方才随着皇帝告退了。
福姑姑见皇后与皇帝出去,方才为太后点上一支水烟,道:“太后苦心经营,终于见效了。”
太后长叹一声:“你是觉得哀家不该争这些?”
福珈低首道:“太后思虑周全,奴婢不敢揣测。”
太后举着乌金烟管沉沉磕了几下:“哀家若是不费这点心思,慈宁宫除了点卯似的来请个安,哀家也要成了无人理会的老废物了。哀家成了老废物不要紧,哀家还有一位亲生的柔淑公主,若不靠着哀家,来日和哀家的端淑公主一样被指婚去了准噶尔这样的偏远之地,哀家却连个置喙之地也没有了。而且皇后母家的富察氏,原是满洲八大姓之一,皇后又好强,一旦成了大气候,如何还有哀家的立足之地呢?”
福珈感叹道:“素日皇后虽也常来,但奴婢看她今日这个神情,方是真正服气了。奴婢冷眼瞧着今日来请安的嫔妃,娴妃仿佛比往日得意多了,想是皇上又宠爱了。”
太后微微一笑:“上回咱们用的人用的心思,不就为了这个么?慧贵妃好驾驭,娴妃却是个有气性的。有她在那儿得皇上的欢心,皇后才没工夫盯着中宫的权柄,咱们才腾得出手去!”
福珈会心一笑:“那也因为,太后挑了个可意的人儿,才做得成太后的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