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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狂风暴雪一连多日。早上大晴天,可每每一过午时,就大雪纷飞,暴雪令北京街道巷弄寸步难行,城外连绵着无垠的雪造白毯,就连山巅也都积了厚雪。坐落在前海西街的恭王府在这四九城里头有着第一号王府,这座宅子是乾隆朝的权相和坤的住宅。和坤玩弄权术,贪污受贿,积累了数不清的银子,建造这座仅次于皇宫的大宅院。乾隆死后,和坤垮台,嘉庆皇帝将它赐给自己的胞弟庆王,以后几经周折,便到了恭王的手里。自从辛酉年两宫垂帘听政以来,二十多年里,恭王一直处于军机处领班大臣的重要位置,执掌朝政,权倾天下。过往年节将至,一时间王府内便是访客如织,当朝的大员会亲自前来拜年,至于地方的大吏更是纷纷委派亲信前来拜年。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过去,自打四年前,太后借口越南前线战利不利为由,将一班军机完全罢免,自甲申易枢之后,曾经权倾朝野的恭王便也就成了过去,
吃过早饭后,他在王府的东花园里一边散步,一边随意背诵几句唐诗。观着园内雪景,忽然间脑中灵感上头,又得到一首集句佳作。他急忙回到书房,抽出一纸花笺,将这首诗记下。刚写完,王府长史便来禀报:李中堂的轿子已停在府门外。
恭王虽然被罢了官,但他还是王爷,且他执政多年,得过他好处的人不少,故家居以来虽大为冷清,却也并非门可罗雀,还是有人前来看望问候。若是寻常的大臣,恭王看过名帖后,交代长史一句“知道了,多谢”,就没有了下文。长史明白王爷的意思.出去婉拒来访者。这样做,来访者并不见怪,反而觉得十分合适,因为这种时候,来访者也不过是年节的惯例,彼此之间都不便深谈,甚至还不知王府旁边是否有醇王的暗探,轿子停留的时间越短越好,心意到了就行了。
这就是官场之间的交往,本来不合情理,然而大家都这样做,反而合情合理了。但是,李鸿章不是寻常的大臣,他和恭王的交情也不同寻常,多年来恭王与太后一样,是李鸿章的靠山东,当年恭王之所以被人喊作为“鬼子六”,也正是因为其全力支持李鸿章等人办洋务,这半年来李鸿章都住在天津,现在年节前亲自拜访,不能不见。恭王放下手中的笔,对长史说:
“将李中堂请到阅报室去。”
王府里的阅报室,是专为恭王阅读西洋各国报刊所辟的一间房子。恭王不懂洋文,这些报刊上的文章自然是已经总署翻译好了的。室内所有摆设,全是西洋的一套,精美考究,舒适实用。
“王爷。”
李鸿章一进阅报室,便要行跪拜大礼,恭王忙双手扶着他的肩,不让他跪下。
“中堂年事已高,千万不要这样。”
说着,亲手把李鸿章领到墙边的座椅旁,请他坐下。这是一套西洋牛皮沙发,是早些年英国公使威妥玛送的。
“王爷,近来身体还好吗?”
李鸿章望着五十刚出头便已显衰老迹象的恭王,关心地问。
“托祖宗的福,还好。”
奕沂微笑着说,
“中堂气色甚好,我真佩服你的保养功夫。”
“哪有保养功夫,不想事罢了。”
李鸿章哈哈一笑。
“不想事是好,可这军国大事却不能不想啊!不过现在,不想了人反倒轻松了!人自然也就保养好了。”
奕诉说着便是一声长叹,可那声叹中带着的怨言,李鸿章又岂会听不出来。
多年来李鸿章佩服奕沂的器局,奕诉赏识李鸿章的才具,又加之无论对内对外,二人在大计上十分投合,故二十年来,李鸿章与奕沂,除开在官场上配合默契外,在私交上也有较深的情谊。因为相知颇深,李鸿章并不需要说出来,有些话不需要说。
瞧着面前的李鸿章,奕沂猛然想:李鸿章一向住天津,这会子怎么到京师来了呢?往年年节的时候,他可都是派亲信过来的,莫非太后有什么大事召他来商议?
“说了这多闲语,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师,住在哪儿。”
“昨天午后到的,住在贤良寺。”
奕沂点点头:“有什么要事吗?”
“有一件大事要当面禀报太后,还没有递牌子,先到这里来了,一来看望王爷,二来也要向王爷请教。”
“什么大事,不等待到过完年。”
奕沂说着,神情立即肃然起来。他知道,李鸿章在这年节的时候,亲来京师禀告太后,自然是有极大的事。可最近又有什么大事?
“这不,朝鲜那边又出妖事了,那个朝鲜王近来频频与那些开化党人接触,袁慰亭又发来电报说若是朝廷再不断然行事,只怕未来局势难挽。”
李鸿章说着,从衣袖袋里取出电报,递给奕诉。
“这是慰亭的电报,请王爷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