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含着泪,猛点头。那个数字,对家里来说算是很多很多,她应该存了不少年。我要零花钱的时候,10块钱都像要了她的命,可一旦要帮我了难的时候,她取钱的速度就变成了抗洪抢险的解放军。
后来我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工作,跟她炫耀工资居然有6000块耶。
她掐指一算,给我下了一个命令——请每个月给我和你爸寄4000块回来。我还没有开口,她噼里啪啦地又给我洗脑:“你知道我和你爸每个月工资多少钱吗?你读书花了那么多钱,还问亲戚借了不少,现在不节约,到时你结婚怎么办?我帮你算了一下,你的房租900块,伙食500块,再留600块零花,剩下的全给我。”噢,我揣着一颗颓废到死的心挂了电话。
我对钱的概念不多,我只是知道家里随时都缺钱,所以从工作开始我就没大手大脚过,30岁之前没有出过国,只旅过一次游。
2006年春节,我领了一万块奖金。决定我妈和我爸每人给5000。我妈说:“你给我6000吧,给你爸4000,反正你爸的钱就是拿去打牌。”我说随便你吧,然后就把一万块给了我妈。然后我妈转身就给了我爸3000,自己留了7000。我觉得我妈这辈子这么喜欢与钱互动,上辈子和钱该有多过不去啊。
那个春节,我过得非常糟糕。不允许空房间开空调预热,不允许客厅开吊顶灯,不允许用电暖炉,不能买矿泉水只能烧开水喝……我实在受不了了,和我妈大吵一架:“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吗?你知道我住的房子是旧民宅吗?你知道我没有买过一件奢侈品吗?你知道每次我回湖南都尽量坐火车吗?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不能让我活在古代!”
我妈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过年的一个人在房间里抹眼泪,我有点儿后悔,就过去劝她,然后她果然又说了:“你知道家里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读书花那么多钱,又希望你能在北京买个房子付个首付,我和你爸……”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不开空调了,不开灯了,我不待在家里总行了吧。”
整个春节七天假,我在外面玩了五天,临走回北京,我妈站在客厅看我收拾行李,问我:“回北京钱够不够用?”我说够了。我妈说:“如果不够你就告诉妈妈。”我说哦。
回到北京的时候,收拾行李,发现行李箱里多了一个信封,我好奇地打开,里面厚厚的一叠钱,数了数,两万。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同同,对不起,妈妈没有想到你一个人在北京过得那么辛苦。请原谅妈妈的节省,我其实只想为你存些钱,但是我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这些钱你先改善一下生活,不够的话妈妈再给你。”
我顿时泪流满面。两个原因。一是觉得妈妈真的很爱我。
二是觉得自己那么多年活得像个傻缺。嗯,就是一个傻缺。
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如何让她妥协,比如买了新衣服给她,她问多少钱,我就会说打一折买的,特别划算。因为家里自来水的水质不好,所以希望她多喝昆仑山,然后就骗她说:“把瓶盖搜集起来,我可以去找昆仑山的公司报销,因为我们是合作关系。”包括家里的电费,我也说:“你给我开电费的发票,公司有电费补助,我一个人根本用不完。”只有这样说,她才会小心翼翼地开始使用,然后渐入佳境。每个人的妈妈好像都这样,平时花钱特别节省,可一到子女真的需要用钱的时候,她们一点都不含糊。最近我给我妈买了一个ipad,她很生气地问我为什么又要乱花钱,我一时语塞,然后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机场捡的。”
2014.3.3
有些错,要用一生的努力去弥补
有一种孤独是即使你做了错事,爱你的人却一直说没关系,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你。
自从嫁给我爸之后,我妈便很少有外出的机会,我爸是医生,几乎每天都有一两台手术,工作非常忙碌,所以妈妈便从护士的岗位退下来,换了一个岗位,以便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家里。
我妈并不擅长持家,嫁给我爸时也不会做任何家务,更不用提做饭了。我妈年轻时长得清秀,气质出众,追求者络绎不绝(我爸说的,可信度高),每天中午去食堂吃饭都会打很多菜,吃几口剩下的全倒进垃圾桶,一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样子。我爸那时正好是团委书记,穷苦孩子出身,一看我妈这副德行,气不打一处来,就把我妈当成了重点教育对象,从抗战的艰苦说起,再到农民对粮食的尊重,一来二去,我妈就和我爸恋爱结婚了。
结婚之后,所有的家务活都是我爸做。我妈当时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吃完晚饭出去跳一会儿交谊舞,然后回来给我和我爸织毛衣。由于我爸工作出色,就被派往上海瑞金医院进修一年。脱离我爸之后,我的伙食一日不如一日地熬到了大年三十。
我记得那天我在小伙伴家玩啊玩啊,他们的父母、亲戚热热闹闹地忙活了一整天,然后他们非常有礼貌地问我是不是要留在他们家吃团圆饭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应该回家吃年夜饭了。
回到家,我妈正坐在厨房里对着一大堆猪肉、猪蹄默默流泪。她看着我说:“你爸今天可能回不来了,所以我们两个人随便吃一吃好吗?”
我眼眶一红,觉得自己特别可怜,然后对我妈说:“那你可以去给家里买一点儿瓜子儿吗?你去买点儿零食,我在家里做面吃。”
我妈哭哭啼啼地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家门,突然门铃响了,我妈打开门,我爸背个大军用包兴奋地站在门口,我妈哇的一下抱住我爸就哭了起来,我看我妈一哭,我跑过去抱住我爸也大哭了起来。我和我妈的哭声就这样淹没在了连绵成海洋的炮竹声中。
我爸抱了抱我们,看了看家里的惨状,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把包往地上一放,然后把给我和我妈的礼物拿出来,让我们暂时缓了缓悲恸的情绪,自己换了件旧外套,生火、架锅、炸年货,开始做起年夜饭。
我一辈子都记得,那是晚上八点钟,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我和我妈坐在床上嗑瓜子儿,我爸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红红火火,一刻都不停。到了晚上十点,他大叫一声,吃饭喽!我跑出去,猪蹄、粉蒸肉、红烧鱼、青菜,可乐、他的酒,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我当时只是觉得饿了,拿起碗筷就吃,很多年后,我想起那一幕,就很想哭,我觉得我爸简直太神了,我根本连我爸一半的男人味都不及。
我爸16岁时是药房抓药的学徒,后来自学成才考了大学,再后来自己找朋友打了很多上山挖药的铁具,再去更大的医院进修,很多老医生喜欢他,离世前把自己很多的秘方都传给了他,家里有一个书房四面墙全放着他的医书,后来他成为一所三甲医院的院长,也是在医学院给大学生们上课的医学教授。
一路上,他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努力,并且坦然接受着所有的回报。
因为爸爸是医生,每天我上学了他也许还没醒,我睡觉了,他还没有下班。我对他的了解并没有那么多,那年的大年三十,我第一次觉得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爸爸不在,我和我妈就完全失去了方向。
也就是从那一次之后,我妈开始学习如何做家务,如何洗菜做饭。即使第一次她给我做汤泡饭时,错把洗衣粉当成了盐放进去,她也一直在坚持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问她:“第一次给我做饭那么糟糕,为什么后面还会有信心做得好呢?”她说:“你们老说这个是妈妈的味道,那个是妈妈的味道,我不希望每次提到这个词的时候,你就会想起洗衣粉的味道。”
有些爱就是错了一次之后,便希望用一生的努力去弥补。